那天清晨,我独自挑着行李,迈着坚实的步子,向省城长沙走去,向我的大学走去。路边的野花开得特别艳丽,藕池河里的水特别清澈,天空中飞翔的大雁也特别富有生气。

从此,我们兄弟姐妹九个人,各自有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他们八个,在老家务农,深耕在乡村的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而我,游离在他乡,总是有想不完的事情,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文件,汇报不完的工作,应付不完的检查评比。忙,忙死了。

不管我有多忙,从我参加工作那年开始,只要一休假,虽然要坐十几个小时人满为患的火车,虽然呆在老家的时间只有两天三天,我也会带着疲惫和兴奋往家赶。因为,那里有我的母亲。他们,不管有事没事,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去母亲生活的地方,陪母亲说说话,帮母亲干干活,抑或带点美食给母亲品尝。

不知是哪一天,也不知是哪一年。我看见他们两鬓有了白发,在阳光下很是刺眼,他们也将我眼神里不经意流露的风霜看在眼里,他们忍不住会感叹:唉,连九弟都老了!纵然如此,我们也很少用短信、微信交流,很少嘘寒问暖互相牵挂,因为我们各自有各自的工作和生活,各自做各自的抉择和承受。我们聚在一起,通常不是为了彼此,而是为了我们的母亲。我们聚在一起,讨论的话题大多与我们的母亲有关。我们即使促膝而坐,也很少倾心交谈。我们不是好友,不是夫妻,不是情人,所以没有朝夕相处,没有耳鬓厮磨。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的母亲,背越来越驼了,脚步也有些蹒跚了……有时候,他们问,母亲走了之后,我们还会像现在这样相聚吗?我们会不会像风中的草屑那样,各自漂向渺茫,相忘于人生的荒漠?

那年二月,我们的母亲,一个含辛茹苦将我们九个养大的老人,一个将我从乡村送进城市的老人,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终于承受不了岁月的摧残,走完了她九十四年的人生旅程。

正如他们所料,母亲去世后,连着我们兄弟姐妹团聚的这根纽带断了。从此,我们各自把主要精力花在自己的小家和事业上。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我们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我的腿脚也不灵便了,回家的路感觉越来越遥远了,也不会再千方百计地想着“回家”了,于是,我们聚在一起的频率越来越低。即便偶尔有电话交流,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的感觉。这些失去的东西,只有在我想找人倾诉心事的时候,才体味到人生最可靠的亲人都已走远了,只留下自己孤独、盲目地往前走。此刻细想,我们见面少了,亲情被时间冲淡,慢慢就疏远了情谊。虽然我们随时可以通过在线的方式沟通和交流,但是,犹如那异地恋一样,终归是比不得见面来得真切,缺失了那种彼此可以感受对方气息的面对面接触、交流。 

然而,又不那么简单。亲情是天然存在的,根植于血脉,相连于世间。兄弟姐妹与这个世界上所有其他的人都不一样,有一段初始的生命,全世界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譬如谁在十五六岁时还会尿床,或者,谁在半夜里会突然坐起来张开他那满是蛀牙的嘴巴惊天动地地嚎啕大哭。我们从彼此的容颜里看得见当初。我们都记得父亲从外面回到家在门口熟悉的蹬脚声,我们都记得母亲从火炉里掏出来的烤红薯那香喷喷的气味……成长过程里一点一滴的快乐、伤心和幸福。我们都记得。

我一个人的时候,时常会忆起自己的童年、少年时的日日夜夜。小时候,他们边务农,边照着我,担负着呵护我、保护我的责任。我三岁时,得了天花。整日整夜的哭闹。二姐一直把我抱在怀里,连扫地的时候,也不放下。我五岁时,我出痧子,病情很重,五哥几天几夜守着我,为我掖着被。我十一岁时,染上黄疸肝炎,飘大雪的那天夜里,躺在床上一个劲地说胡话,问三姐要桃吃。三姐慌得直掉泪,她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九弟,要等到夏天,你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我一下子安静下来。后来,我上学了,他们又用辛勤劳作赚来的钱送我上学,在我失落的时候鼓励我努力学习、勤奋工作。多少年来,在我人生的每一个关键节点,他们总是积极而主动地给予我经济、心理上的支撑……

一棵树就是一个家族,同一根系派生出许许多多的树枝,树的分枝,越往上长,相隔的距离越远,但是,它们的根始终连在一起。想来,我们兄弟姐妹就像同一棵树上的枝桠,虽然距离遥远,但是同树同根。如今,我们的母亲过世了,我们兄弟姐妹又生活在不同的地方,彼此之间直接的联系有了减少,但骨肉相连的那种惺惺相惜,还是深深埋在彼此心底。即便相距遥远,即便很少联系,在彼此有困难的时候,还是会伸出援手,这就是兄弟姐妹,这就是一家人。

亲不亲,打断的骨头连着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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