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海》薛舒

2024-10-31 网络 薛舒 TAG标签: 抒情散文 遥远的海 薛舒

我是在海边长大的,离东海2公里的远郊小镇,那里记录了我18岁之前的时光。有那么几次与大海有关的记忆,一次是小学五年级,学校组织去海边野炊。对于农村孩子,野炊没有难度,但我们几个镇上孩子,背着父母隔夜替我们准备好的食材和一口大锅,千辛万苦地徒步到海边,在荒凉的滩涂上找石块搭灶,到处捡柴草,终于在农村同学的帮助下,勉为其难地烧开一锅水,把预先包好的馄饨煮成一锅面糊糊,愉快地喝了下去。另一次,是高中,临近端午节,和同学结伴,骑着28英寸的自行车去海边摘芦苇叶,晚上借住在一所海边乡村小学,用新鲜芦叶包粽子。我还背去了我那架64贝斯的百乐牌手风琴,夜深了,粽子在乡村小学的土灶上煮着,我们在五月的夜色中唱歌,我拉着手风琴,我们反反复复地唱着那个年代最流行的歌: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这颗心永远属于你,告诉我不再孤单……

在我的记忆中,大海永远隐匿于芦苇与滩涂之后,那是我们童年的海,海水和滩涂一律呈现出泥浆的颜色,没有蓝色的海浪,没有金色的沙滩,只有很远很远的几个小黑点在泥浆色里翻滚,像飞蚊症患者眼里扑闪的影子,大人说,那是出海的渔船……好吧,这里的主角,是芦苇,它们像无边的森林遍布视野,浩瀚而又沉闷,烈风让它们向同一个方向倾斜,而我的头颅,也在海风的侵蚀下生出隐隐的疼痛。

当然,我们也会下滩涂,我们试图靠近泥浆色的大海。可是必须穿越无边无际的青纱帐,成年人总是告诫我们,往前走三步,必须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海堤,倘若芦苇尖上只剩下浅浅一条陆地的薄边,那就必须回头,回到岸上去,要不然你会迷路,你会死在青纱帐里……海,就是以这么强悍而又蛮横的样子占据着我的记忆,它不是传说中的大海,也不是课本里、电视上的大海。

成年后,在青岛和大连看见了蓝色的海,金色的沙滩,黑色的礁石,以及停靠在码头边的巨大的、货真价实的渔船。这才是真正的大海啊!那时候,我竟有些自卑地想。

三年前的初夏,我回到了我童年的海边。正是端午时节,我想去滩涂上看看,是否还能摘到包粽子的芦叶。我没有找到芦苇,原来的滩涂,很大部分成为国际机场的跑道,铁丝和围栏挡住了我的去路。可以到达的海边,也已成为海滨游乐场,滩涂上铺着从别处运来的金色沙子,海水竟比过去湛蓝几许,沙滩上还散落着很多色彩缤纷的遮阳伞,大海呈现出千篇一律的时尚样子。

午间,同学带我去附近的“渔村”吃饭,据说,这里曾经世代住着渔民,只是如今已经成为旅游景点。靠海的饭店,我们坐在窗口的餐桌边,餐厅里还有一桌客人,三五个男人,当地口音,他们互称“X老板”,他们喝着本地产的黄酒,谈论着与房地产、股票、贸易相关的“生意”。窗外,是初夏的海,湛蓝的海水,金色的沙滩,它不是我记忆中的海。彼时,我发现,我正在怀念小时候泥浆色的滩涂,以及原始森林般的青纱帐。那种荒蛮,那种沉闷,那种令人迷失方向的浩瀚,那种无所顾忌的天然,那种因野性而令我头颅发痛的大海,已经找不到。

世界变得有些快,渔村里的居民似乎不再以打鱼为生;端午节的粽子促销活动令人眼花缭乱,我们无需再去滩涂上采摘芦叶来包粽子;在海边,你再也捡不到搭灶的石头和点火的柴草,但可以租一个烧烤炉,野炊成为简单而又高效的游戏;夏天的夜晚,演艺公司邀请明星来开沙滩演唱会,高科技的灯光和音响让大海深深地沉默,没有人会背一架64贝斯的手风琴,在夜空下反复唱那一首歌: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这颗心永远属于你,告诉我不再孤单……

那片荒凉的大海,泥浆色的滩涂,一望无际的芦苇,正越来越遥远。而我,终还是不敢确定,是衰老,正让我变得如此怀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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