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留守山村》尤世民

2024-10-31 网络 尤世民 TAG标签: 抒情散文 远去的留守山村 尤世民

晚秋的留守山村还没有从绿色中抽出身来,依然沉浸在夏韵秋律之中,它没有冬天的景象,却散发着春天特有的气息。

——题记

古道的开通演绎了无数个故事,经久的,短暂的,还有欣慰的和苦涩的,给沉睡的大山以商业的繁荣,灌之以文化的琼浆,造就了无数个村庄。这些村庄里的人们依附着贫瘠的土地,依靠土地出产的食物和赚取赶马人的一点银子,过着十分贫困的生活,从古代到现代,生生不息绵延不绝,困苦和贫穷是他们所见之云,悄然而来悄然而去,始终没有留在心间。他们以一种坚韧的性格和古铜色的脸庞,把人世间一切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情素,当作一种无谓的倾诉,尽情地泼撒进无尽岁月的流逝里。

随着道路的改变和交通工具的变更,曾经热闹的村庄瞬间遭遇了冷漠。从生存方式说,这些村庄里的人们应当根据环境的改变寻找新的立足点,然而当社会发展到可以用经济来做代名词时,这些村子依然以某种特有的意象出现在世人面前,苦苦地守候着曾经热闹过的土地,过着苦不堪言的生活,令人不敢想象难以用文字来概述。

我走进那片曾经与古道有缘的高山湿地,走进那个与古道相关的留守山村。阳光里透出一丝寒意,冷风中抖落些许温情,白云悠悠淌过,映衬出一方蓝蓝的天空。飞扬着红尘的小路,把大山、村子和人家没来由地串联起来,组成一幅看似和谐其实感伤的山里图。寂静的山谷里飞起一只半大的鹰,宛如一朵无依无托的云,在山涧里时起时伏——美丽中夹杂着感伤的景致,注定要给我带来无休止的沉重和困惑。

鼠因粮绝遣踪去,狗为家贫放胆眠。临近村子,我听到了狗叫声,跟着懒懒地跑出来一条狗,随即从人家屋里跑出来一个男人。他面色黝黑,瘦得如骨柴,急需肥肉的抚慰。他朝狗吆喝了几声,狗立刻不做声了,亲热地围着我打圈圈,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我。它也许隐约地预感到我的到来,它会捞到一两根骨头?至少能沾一点油荤吧?

也许是外面的阳光过于强烈,也许是房间过于低矮,反正当我走进人家屋里时,半天才看清屋子里的情况:一个老妇人坐在床沿上,凌乱的银丝俨然山间里的蒿草,很随意地生长在头上,干瘪的人骨和憔悴的血管里没有多少可以提供维系生命的营养。当她从儿子口里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牌位上供着的“天地君亲师”中的“师”时,她依然自豪于自己所在的村子曾经是古道上的一个驿站,不知道社会的变革给自己带来什么!

——伟大的母亲啊!

在社会发展到可以用信息来概括的时代,她的生活竟然如此凄凉,这样的母亲不做也罢,然而她毕竟做了母亲。当我用“伟大”来描述这个老妇人时,我已经毫不羞涩地把她当作了我自己的母亲。我的母亲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罪,但是她比起眼前的这个老妇人,又是幸运的幸福的,因为她到底过了几年衣食无忧的生活,还有在她远去时,按照习俗穿上了九个儿女为她买的九套新衣服,到底在世人面前阔绰了一回。

我随后走进了厨房,看见大铁锅里煮着南瓜和包谷面糊糊,问过主人家后,我才知道这就是村里人平常吃的主粮,于是我惊异了。是历史有意的讥讽还是无情的嘲笑?是历史有意的鞭笞还是无情的折磨?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他们受苦受罪了。他们的先人守着古道开着马店过着生活,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构织着一个伟大而又神圣的梦,然而这个梦啊,在岁月的流逝中,在晶莹的阳光中爆出一声脆响,变得支离破碎化作无形,等待后人的是沉默不语捉摸不定。

我想再说一次,现代交通工具冷落了古道之后,他们本该选择离开,然而他们没有选择离开,而是一如既往地把大山当作生息之地,为什么?为了什么?我苦苦地思索着,然而我难以揣测他们复杂的内心世界,最后到底扼杀了去寻找答案的初衷,把自己的情深深地隐藏起来。

人生下来时脸上并没有写着“吃苦”两个字,这样我们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排除生来受苦之说,然而这些留守山村的后代却守着先人生活过的地盘,把自己的人生同苦难义无反顾地等同起来,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经营着人生,用一种近乎自虐的形式去诠释人生的全部意义。他们是在为先人赚取了赶马人的银子而自责?抑或是为先人曾经过了几天好日子来赎罪?进一步说是等待着古道再次向村里延伸?我苦苦地思索着,到底思索不得。

旷野的呼声触及着原始的萌动,原始的耕作技术在现代文明的洗濯中依然存在。当太阳冲破厚重的云层跳出来时,男人起床了,坐在火塘前边烤火边看女人做饭,至于洗脸之类的事情是不需要做的:山里人家,成天跟风雨尘灰打交道,洗脸干啥?即使洗脸,那毛巾?比抹布干净不了多少!他坐在火塘边吸着烟筒,熊熊燃烧的火把热能从他裸露的脚杆传到身上。当他的烟瘾过足时,女人也把饭菜做好了,然后坐上桌子小酒一杯饭两碗,至于卫生和饭菜质量是讲不来也是不能讲的,等到女人收拾好碗筷安排好孩子晒够了太阳时,他相邀女人出门上山了,砍树、烧山、挖地、撒下种子,种子的名字叫做苦荞,最后踏着下午阳光的碎步走回家中,斜躺在一张破椅子上边吸烟筒边等饭吃。

赶集的日子,他赶着一匹骡子,骡子上驮着木头、山鸡、蕨菜……,颤巍巍地走向集市,从买主手里接过钞票后,先到集市买几斤米买几斤肉打几斤酒,接着走进饭店,要一碗红烧猪脚一盘生皮打一斤酒吃喝起来,等到吃饱喝足时摇晃着身子走向家中,至于老人生病孩子上学发展经济,丢一边去: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喝凉水。

我不了解社会,不知道人间万象,我想我过得还可以,那么别人一定过得还可以。当我走进留守山村时,我于惊讶中感觉到了一种沉重,灵魂的拷问促使我从迷茫中清醒过来,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幸福的人。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间桃花始盛开。”当我于前几天再一次来到那个留守山村时,我意外地发现这朵“山间桃花”豪情盛开了:历史就是这样,社会的变革一定会给人带来意外的惊喜,高山上的留守山村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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