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是我近期住院期间,同病房邻床病友儿子的名字,不知道真名叫什么,只知道病友说他娃叫黑娃,是他唯一的一个宝贝儿子。
这黑娃名如其人,可真是黑透了,用农村话说,比锅底还黑。
2024年元旦刚过,久旱的麦田迎来了一场冬雪,给麦田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人们评论着,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元月22日,对我来说是个黑暗的日子。那天雪过天晴,几天的暖阳晒消了阳坡的雪,只有背阴处还有未消融的厚厚积雪。
下午三时左右,我骑摩托从县城回家,路过我镇准备办些年货。谁知下台阶时,不慎被晒消的雪水滑倒,紧急去县人民医院骨科拍片检查,诊断为"右侧髌骨粉碎性骨折"急需住院手术治疗。
当天时间紧急,在几位文友的帮助下,住进了县人民医院骨科八楼26床。
两位热心的文友和我弟将我安排好住院后,我忙给西安哄孙子的老伴打电话。
一切安顿好,下午五点多了,冬季的五点,天已麻麻黑了。彩灯把大街装扮得五彩缤纷,那树上提前挂满了迎春节的鲜红灯笼,还有各式各样的彩灯,把大街装扮得流光溢彩。
病房内灯火通明。这是一间两人病室,我旁边躺着一位病人。刚才近一个多小时的折腾,现在总算安静了下来,做完一切检查,按医生说等消肿后才能做手术,到底什么时候,要具体看消肿的程度,再做具体决定。
我心情稍好了点,就和病友交谈了起来。看着他那消瘦的面孔,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愁云,一双深深塌陷下去的眼睛,没有多少色气,那黑少白多的胡子笼罩着嘴唇和下巴,看容颜已是老态龙钟,我猜他大约八十岁左右了吧?
我想,现在人天天过年,生活这样好,他是否因营养不良,还是有什么其它病,怎么那么消瘦。好奇心促使我和他攀谈了起来。这位老人告诉我,他姓张,是上宋人,距上宋街道只有二公里,现在归绛帐镇管辖。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远嫁南方,二女嫁到宝鸡,一个儿子在西安上班。
按扶风人的说法,他在南乡,我在北乡。他种的是“淤泥地”,一年收两料,我在北山畔,一年收一茬子小麦,可以说差别甚大。
从闲聊中得知,他是打扫卫生时,不慎梯子滑倒,导致上胸骨骨折。
他已做过手术,包括从入院到现在都二十多天了,等待的是拆线后出院。
“那到现在,你给医院交了多少钱了。”我不由自主地问道,因为我估摸着我将能花多少钱。
老张长长出了一口气,躺在床上,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说道:“已交了一万四五了。”
呀!那么多,我心里默默念叨着。
“这次交的钱是娃的,还是你自己的?”我不知为什么这样问道。
老张沉默了,老张老伴沉默了,整个病房沉默了,寂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我双眼望着老张,期待着他的回答。
“那钱是我分三次交的,别说钱的事。自出事故到现在,都二十天了,儿子连个问候的电话都没有打,也没有回来看过一次,更别说出钱了。假如我那次摔死,连‘三七’都过了。”老张说完,用干裂粗糙的手擦了擦那干涩的双眼。
我大吃一惊,头上冒着细细的汗珠,我后悔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大女儿远嫁南方,我和老伴商量没有给说,二女儿来过医院两次,除买礼当外,还给了我五百元。”老张又一次说道。
室外寒气袭人,室内温暖如春。老张翻了个身,面对着我,双眼望着我,好像有许多难言之隐要对我这个陌生人倾诉。
我不愿再让这位老人生气,只说了句“现在娃娃都一样,工作忙,担子重,你老相互理解一下。”
时间分分秒秒从身边滑过。我弟和文友管护了我两天,老婆火急火燎地从西安赶了回来,我膝盖肿也消得差不多了,等待着做手术。
手术前的各项检查多,加之膝盖隐隐约约地痛,我没有和老张继续交流,也更怕伤他那颗破碎的心。
和老张几天接触,发现他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一脚踢不出个屁来,常常沉默寡言,老伴也是个好人,老张说一,她从来不说二。
你如果先不和老张开口说话,他绝不会和你讲话。
我手术做完了。一天,老伴下楼买东西去了,我主动又和老张聊了起来。
“儿子在西安混得咋样?”我提起了他的儿子,目的是想了解了解,给老张说几句安慰的话。常言道:“好话一句三冬暖”嘛。
老张说道:“儿子在西安车、房都有,还生了一个儿子,都四五岁了。”
呀,这儿子还算优秀。且不说房、车按揭不按揭,能买下就很不错了。
我突然想到一句俗言:“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难道说老张儿子嫌老张邋遢,不愿回来吗?
我想他再忙,父亲出事了,不说给父亲医药费、侍候,连回来看父亲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吗?那起码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总可以了吗?
我不由得又想起了我的儿子,自我出事后,还问候过几次,说过节太忙,等几天回来,老伴临走时,儿媳还给了几千块。女儿也在做手术时回来了,相比起来,我还比较幸运。
我再次望了望这位病友,他那消瘦的脸似乎更瘦了,那花白的头发更白了。
我安慰他:“儿子可能在外地出差,赶不回来。”谁知老张又说道:“他赶不回来,应该打个电话吧!”
由此看来,老张这人并不傻,头脑还很清醒,也知道娃不回来应该打个电话的道理。
“我家黑娃现在心黑了,嫌弃我老两口子,近一年了都没有回家。”老张说到伤心处,老泪纵横,老伴也用干瘪粗糙的手擦着伤心的眼泪。
这次我也想通了,让他老两口发泄一下,心里会更好受些。
老张老伴发自内心地说道:“如果儿子在西安摔伤或有个什么三长二短,我两口早就去了,现在二十多天过去了,也没有回来一次,也没打一个电话,我老两口真是伤心透了。”
我又问道:“你儿子知道吗?”
老张又一次望着病房里那个一直没有开启的电视机说道:“二女儿给儿子说过了,儿子只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就杳无音讯。我老两口都是老年手机,只会接,不会打。我虽然会拨打,儿子没有回来看我,我也不愿意再给他打电话。”由此看来,老张还是有自尊心的,还是有尊严的。
我百分之百相信老张老伴的话,如果说娃出什么事了,不管大小,他老两口绝对就去了。怪不得人常说:“父母心在儿女上,儿女心在石头上。”我看这个儿子的心在钢板上了。
病房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只有那空调声像蜜蜂一样嗡嗡地叫着,紧闭着的病房,只有老张老两口和我,我们一时都不知道病房是热是冷。
我心里五味杂陈,心完全浸泡在这感情的漩涡里,这老张的娃不愧叫黑娃,这连心都黑了,包括五脏六腑,但我想他血应该是红的吧?应该有一点点心吧?也应该知道“乌鸦返哺、羊羔跪乳”的道理。
我再一次想到,黑娃呀?你有多忙,和亲生父亲有多大的隔阂,父亲出事了,作为儿子,你应该挺身而出,力尽孝道。换句话来说,现在不用你,那什么时候用你呀?在此我不敢用狼心狗肺来形容,你黑娃就是有一万个理由,也站不住脚呀!
忙得连一句问候电话都不打?你就是官再大,也该关心体察民情,爱护自己的亲生父母呀?中华民族的孝道让你丢尽了。我真想不通老张儿子在西安咋干事的。
几天接触,这位并不健谈的老人又说话了,这些年风调雨顺,连年丰收,他和老婆也攒了些钱,就是娃一分钱不出,也难不倒他老两口,更何况还有合作医疗报销,他俩每月还有养老金。
老张又说道:“记得那年黑娃四五岁时,因感冒发烧,他两口子连夜晚把娃抱到五六里以外的镇医院,因他前面是两个女子,这儿子是他的宝贝蛋蛋,更是命根子。
那次住院费不够,老张老伴卖了两个正下蛋的老母鸡,老张又东倒西借了一百多元,才交清了住院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老张说完,痛苦的脸上抽搐了几下,我看得出他浑身打了个冷颤。
我现在缺的不是钱,而是人情,是父子情,养育情。”
我只能劝劝这朴实善良的老两口。一打问年龄,老张是一九五五年出生,属羊,比我大一岁,从外表看,比我能大很多岁。
“今晚把鞋脱了,明天还能不能穿上,就成了另外一回事了,就掀一天算一天吧。就是政府好,党领导的好。”老张锤子打磨扇,实打实地说道。
自我和老张同病室六七天来,没有见一个人来探视过他,偶尔只听到他的电话问候声,我一打问,原来都是邻居打来的。
文友三三两两知道后来看我,还有其它人员,我非常感动,老张不断夸我人缘好,我知道他内心的纠结。
我看到老张不停的在看手机,我理解他的心情,他多么盼儿子一个电话,但是令他失望了,他的儿子黑娃,像是橡皮娃娃打针呢?没有一点反应。
又隔了两天,老张马上出院了,老张苦笑着和我打招呼,让我多保重,截至老张出院,儿子也没有打一次电话,也没有人接他,那天早上,我见他老两口雇了个出租车回去了。
我想这一切,老张不会骗我的。世道轮回,房檐水滴旧窝窝,我想不远的将来,老张儿子一一黑娃的娃,是否也会和他爸一样,对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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