迤老黑村民谁也想不到,一个出去十里远就没人听说的小山村,自从一个大胆女人收留了一个说外地口音的儿子,村子就出名了。村民心照不宣,都知道这个人不是她儿子,是红军战士,从江西那边来的。
  这个大胆女人叫叶真莲,有一个儿子,家里就他们母子俩盘着一亩三分地。1935年4月的最后一天中午,一群扛枪的人突然冲进迤老黑村,一户一户搜了起来。一时间,鸡犬不宁,人心惶惶。村民对这些像土匪一样的当兵人非常讨厌,背后叫他们白狗子。
  核桃树下的土屋,顶上炊烟袅袅。院埂上开着一朵朵牵牛花,红红艳艳。屋里,火塘旁,叶真莲正在捡草药。火上铜锅里,热气腾腾,熬着稀饭。墙角,草席上睡着一个人,身上衣服显然不合身。他静静看着熬稀饭的叶真莲,蜡黄的脸庞滚着泪花,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
  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少年跑了进来,对着叶真莲说:“妈,白狗子来了,一定是冲洪召哥哥来的。赶紧走,去外面躲一躲。”
  少年正是叶真莲的儿子陶忠明,一脸紧张。叶真莲站起身,将睡在草席上的邓洪召扶起扑在陶忠明背上,要往外走。这时,几条人影来到门口,随即冲进来。
  冲进来的人扫了屋里三人一眼,指着陶忠明背上的人大声问:“他是谁?”
  叶真莲急忙上前一步,面带笑容地说:“老总,他是我大儿子。”
  为首当官模样的长着一对灰狼眼,盯住陶忠明背上的人问:“你自己说,叫什么名字?”
  叶真莲没有一丝慌乱,陶忠明背上的人也没有一丝慌乱,前天他们商量好了,有对策。“我叫陶文斌。”背上的人说。
  邓洪召话音刚落,白狗子慌忙散开,将他们围了起来。灰狼眼如临大敌地问:“外地口音,你到底是谁?我们来这里就是搜红匪伤员的。”说着打了个手势,要上来抓人。
  叶真莲急了,拦在陶忠明和邓洪召前,说:“他就是我儿子。八年前被你们抓了壮丁,去外地当了兵。如今他想家了,回来看看,你们还要抓他,有没有天理?”
  灰狼眼哪管这些,一把推开叶真莲,气势汹汹道:“再拦,连你们也一起抓!”
  叶真莲不退反而跨前一步,怒目喝道:“你们要杀,就杀我,就是死,当妈的也要和儿子死在一起。”
  陶忠明情急之中灵光一闪,大声说:“你们抓了我哥哥,过几天中央军来要人,你们如何交代?你们硬要抓我哥哥,留下你们的名字,等中央军来了好找你们要人。”
  围在外面的左邻右舍纷纷说:“这人是叶真莲的大儿子,在外当兵七八年了。你们抓错人了。”
  灰狼眼左看看右望望,眼睛珠子一转,暗道:这些日子,中央军是来到云南追击流窜到这儿的红匪,别羊肉没吃到惹一身膻,划不来。再说这么多的村民作证,抓错了,上面的人正在火头上怪罪下来不妙,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想到这里,什么也不说,他带着这群人灰溜溜地走了。
  白狗子走了,陶忠明放下邓洪召,在草席上躺好。叶真莲赶紧舀来熬好的稀饭,递给邓洪召。后者已虚弱不堪,轻轻说:“大妈,你们吃。”叶真莲慈祥地说:“我们不饿,你受伤了,吃饱了伤口好得快。”
  夕阳西沉,叶真莲去挑水。水井边几个女人在洗菜,叽叽喳喳聊着。“听说羊肠营又来了很多白狗子,到处搜,说是专搜受伤的红军,抓到了给奖赏。”
  叶真莲回到家,悄声对陶忠明说:“儿子,我们还是得把他藏起来。”并把听到的说了。陶忠明点点头,叫醒邓洪召,轻声商量了起来。
  晨曦微露,有哭声传了出来,细细听才知道,叶真莲大儿子陶文斌伤势过重死了。村民起来,只见叶真莲、陶忠明母子两个用草席裹着一个人往村外吃力走去。有人过来想帮忙,被他们母子谢绝了,说:“不用了,兵荒马乱的,抱到山上埋了算啦。”一到村外,看看左右无人,母子俩人放下草席,扶起邓洪召,抱起草席,急匆匆往后山一个山洞走去。
  叶真莲出的主意。羊肠营到处是白狗子,村村户户搜。邓洪召在迤老黑村非常不安全,再说已经引起白狗子的注意,很难说会杀个回马枪,还是躲在山洞里养伤安全。
  每天夜幕降临,叶真莲母子轮换着给邓洪召送饭送水。叶真莲懂点草药,常上山挖草药配好给邓洪召服下,还悉心地给他擦洗伤口。
  夜里,洞中更加漆黑,也更加安静,静得能听见大地的呼吸声。邓洪召伤口疼痛难忍,难以安睡,又想起了前几天白龙山的战斗。他所在的红一师二团从贵州进入云南后不久,接到首长的命令,急忙往曲靖方向赶。4月23日下午,他们在白龙山遭到滇军李嵩独立团的阻击。敌军抢先占领了白龙山制高点。顿时,枪声、爆炸声、喊杀声响成一片,飞鸟振翅远远逃避。敌军所处位置有利,武器先进,火力很猛。团首长大声喊着“冲啊”,率领负责主攻的二团从正面往山上冲去。子弹从他耳畔呼呼而过,旁边的战友压着树枝倒下。第五次冲锋时,他中弹了。醒来时已经在老乡叶真莲家,是团部苏事务长安排的。原来部队五次冲锋击溃了李嵩独立团,敌军残兵败将趁着夜色跑了。
  这天夜里,叶真莲等邓洪召吃完饭,再用盐水给他清洗伤口,敷药,忙完这些她才离去。邓洪召望着叶真莲柔弱的背影,不知咋的,他眼泪忍不住“嗒嗒嗒”滚落下来。他十分不安,他不怕死,这么多的生死战斗他都闯过来了,他是怕给叶妈妈母子带来危险。收留红军伤员被查到是要杀头的。这么亲的一家人,给他的感觉,叶真莲像他妈妈一样,陶忠明像他弟弟一样,他不忍心祸及他们。其实,叶妈妈一家很穷,可再穷,都不给他饿着。他们东家借李家借,省吃俭用,好的都给他吃了。更何况收留他冒了很大的风险,随时担惊受怕,可叶妈妈一家还是像照顾自己骨肉样的对待他。邓洪召越想越不安,在苏区,他听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首长说过,红军是穷苦人家的队伍,是保护天下劳苦大众的。如果祸及他们母子,他死不安生。他请求叶真莲母子把他送走,但被他们拒绝了。
  五六月的天,迤老黑一带,越来越热。几天以来,邓洪召伤口始终不见好,加上洞里潮湿,伤口发炎了。邓洪召痛得不得了,他忍住痛,借助白天的光亮,挣扎着抱起一块石头压在伤口上,以减轻痛感。叶真莲看到,连忙喊来陶忠明,说:“不能在洞里养了,环境不好,得回家去。”陶忠明不容分说要背起邓洪召。
  邓洪召死活不肯,伸手拦住陶忠明:“叶妈妈,陶兄弟,不用管我了。我的伤我知道,治不好了。再说我不能连累你们了,很危险的。让我死在这个洞里。革命一定会胜利的,以后你们找机会把我的事告诉我们组织。”
  叶真莲仿佛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对着陶忠明,果断地说:“都化脓生蛆了。背起他走。”
  陶忠明望着伤口哭了起来,把邓洪召双手往自己肩上一拉,背起来了,说:“哥哥,我们不会让你死,他们枪毙我也不怕,回家养伤吧。”摸索着走出洞口,外面还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仿佛一口大黑锅反扣着。不知什么时候下大雨了,沙沙的,是下在树叶上的声音。叶真莲和陶忠明母子也不管这些,护着邓洪召,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山道。一阵雷鸣电闪,山水乱流,泥滑烂路。
  到家躺好,叶真莲赶紧舀来清水,兑上热水,叫陶忠明给邓洪召擦洗身子。她则去捣鼓草药,碾碎,放入碗里,倒上白酒,搅拌均匀。这时,陶忠明刚好清洗了邓洪召身子,给他换了一套自己的衣服。
  叶真莲坐在邓洪召身旁,叫他忍着点,得把脓、蛆吸出来,不然好不了。邓洪召一听,马上明白了,叶妈妈是要用嘴吸出脓,吸出蛆,他马上拒绝。叶真莲安慰他:“我们是一家人了,不用在乎这些,不这样你不会好。”
  叶真莲不再等邓洪召说,嘴凑在伤口吸了起来。一口两口,脓、烂肉和生蛆被吸了出来。邓洪召的心,无法平静,如原野万马奔腾,如江河波涛翻滚,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哗哗流淌。
  流下的泪水滴落在正吸着脓蛆的叶真莲脸上,她头也不抬地说:“娃娃,是不是吸疼了,忍着点,长疼不如短疼,吸了,好得快。”瞬间,邓洪召哭出声来,“妈妈,妈妈”喊着。叶真莲心也在疼,听见喊,说:“娃娃,疼晕了。我不是你妈妈。”邓洪召哽噎着说:“你是我妈妈,比亲妈妈还亲的妈妈,我永远的好妈妈。”邓洪召说不下去了,只是不停地落泪。
  如此这般,叶真莲吸了数次,再敷上药。日出日落,邓洪召的伤口渐渐好转。叶真莲轻轻对邓洪召说:“娃娃,这是你与我们家的缘分。”
  邓洪召好转了,也有精神了,在火塘边讲起了在江西和从江西转移出来路上发生的战斗故事。夜晚,他唱起了歌,说是革命歌曲。他高兴地说:“遵义会议后毛主席领导红军了,红军官兵都非常兴奋,革命胜利不远了。”
  邓洪召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光。
  月亮从窗户跑进屋里,听故事、听唱歌,听得一屋子的月光。
  叶真莲笑了,陶忠明笑了。
  邓洪召见自己能行动了,就提出要走。其实他舍不得离开,但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叶妈妈家这么穷,不能拖累了。
  叶真莲说:“别这样想,你的心思我懂。伤彻底养好再走,我们才放心。”邓洪召拗不过,只得继续住了下来。
  街子天,从羊肠营街上回来的邻居慌忙来到叶真莲家,原来乡保长知道了她收养红军伤员的事,正在调集人手,来捉拿他们。叶真莲并未慌乱,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被人知道早晚的事。叶真莲母子三人商量后,认为避一避好。
  叶真莲把煮好的鸡蛋塞进邓洪召和陶忠明手里,说:“我们永远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两人哭着喊“妈妈”“妈妈”,辞别叶真莲,快速离开了。
  1949年12月,新中国成立后,天下太平。山间小道,一条精明的人影行走敏捷,他就是邓洪召,从罗平革命老区赶来迤老黑看望他的好妈妈——叶真莲,他的好弟弟——陶忠明,他听说云南解放后陶忠明返回了家,当年他们离开迤老黑后,他去了罗平,陶忠明落脚在个旧当砂丁。
  叶真莲家早已人走屋空,一把铁将军守门。邻居幽默地说:“你不就是叶真莲那个说外地口音的儿子吗?”说完与邓洪召会心地笑了起来,邻居高声说:“迤启村,她被迫搬到那儿了。当年乡保长来找她要人,她只有远远躲开。”
  十二月,天很冷。可邓洪召浑身暖呵呵的,他巴不得一步跨进迤启村,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一家人。
  羊肠营,迤启村,晴,蓝蓝的天托着金光灿烂的冬日暖阳。邓洪召带着一身的暖,一步踏进屋里,紧紧与叶真莲、陶忠明相拥在一起。
  “儿呀,你来了!”叶真莲第一次哭了。
  “妈妈,妈妈,你的儿子回家了!”邓洪召泪花闪闪,从心里跳出来的声音与太阳的光芒揉在一起,融进了叶真莲的心。
  
  参考文献:
  《一家人的故事(邓洪召陶忠明口述)》(富源作协曹振宇提供)
  《红军长征过富源》(纪念红军长征过富源50周年纪念专辑)
  《红军黔滇驰骋史料总汇(中册)》
  《富源文史资料增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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