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村子北面约二百米远的地方,有一条东西走向的乡村大道。紧挨着道路北侧,除了与之并行的一条水沟以外,还垂直连接着一条南北走向的大水沟。村民们把这条南北走向的水沟,叫做“丁字沟”。
  丁字沟上口宽十五米,深五米。它的最北端,连接着“十里长沟”,而十里长沟又连接着“白马河”。因此,丁字沟的水,与白马河里的水同样的清冽甘甜。夏日,在田里劳作的人们,热了、渴了,去丁字沟边,掬一捧水冲在脸上,再掬一捧水喝下肚里,那是透心的凉,也是透心的甜。
  因沟的底部鲜有淤泥,大都呈现为“沙板地”,因而,丁字沟又成了人们夏日洗澡的好去处。
  村庄上的孩子们,大都是会游泳的。因为村子周围河网密布,雨水来临季节,到处“沟满河平”,不会游水的人一旦落入水中,极易发生危险。为让我学会游泳,晚间在丁字沟洗澡时,哥哥用他那一双有力的大手,平稳地托起我的身体,教我昂首屏气、十指并拢地向后划水。随着双脚的自由摆动,我便实现了在水中漂浮,及至缓缓游动的过程。经过几个晚上的反复训练,我终于学会了游泳。尽管我的泳姿如“狗刨”般的滑稽可笑,尽管游动的速度比蜗牛快不了多少,甚至在稍有逆流的情况下会在水中打旋,但我毕竟掌握了在水中浮游的技巧。一般情况下,不至于在洪水中罹患水厄灾难。
  沿丁字沟的东岸,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土路。土路靠水沟的一侧,生长着高大的白杨树。每隔五七棵树,树上便筑有一个鸟巢。冬日里,白杨树上的鸟巢显露无遗。远远望去,白花花挺拔的树干、黑黝黝硕大的鸟巢,形成了冬阳下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每年的三至五月,是喜鹊的繁殖季,鸟巢中不时传来喜鹊们欢快的鸣叫声。
  我时常无端地揣测,鸟巢为什么在高高的树干上不会被疾风吹掉?鸟巢的形状,为什么像中年女人精心烫制的美发?因为喜鹊是自然界中伟大的建筑师,所以它的巢穴能够经受住各种自然灾害的考验;因为喜鹊被女人们优雅的气质所折服,所以它巢穴的外观便像女人卷发般的美丽和动人。喜鹊窝,堪称丁字沟靓眼的名片,和点睛之作。暮春时节,丁字沟的上空传唱着布谷鸟催春的歌;盛夏时节,白杨树上的蝉鸣声声入耳;秋季,可爱的虫儿们,在丁字沟沿岸,联袂演奏着一出又一出的低吟、合唱……
  因水质好,丁字沟的鱼儿肥美鲜嫩。假日里,我常常会同小伙伴们,用竹竿、丝线制成的钓竿,去丁字沟的水边上钓鱼。贫困的年代,钓回几条鱼改善生活,是一件快乐透顶的事。心情郁闷时,来丁字沟岸边走一走,顿时会觉得神清气爽;身体劳累了,穿着几近裸体的装束,似动非动地仰躺在丁字沟温馨柔和的水面上,看蓝天白云,听微风吹拂下,白杨树发出的风铃般清脆的弹唱声,便身心放松,疲乏尽除;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在丁字沟边的天然氧吧里锻炼身体,要远胜于城里的市民广场。
  丁字沟西边,有村民的自留地。我们家的自留地,就坐落在沟边上。记得有一年的初夏时节,天气干旱,地里的蔬菜旱的打蔫。于是,我就挑着两个“二罐子”(用泥土烧制、未着釉子的器具)去沟里取水浇地。当我走到水边准备灌水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子甜美的问候:“你早啊,你也来挑水浇地呀?”
  我猛然回头,哦!这不是郝琴琴吗?十一二岁,与我不相上下的年龄,我们两家还是地邻。看着她白皙皙的脸庞,笑眯眯的眼神,和那苗条身材上得体的着装,我不禁心里一阵激动。正是由于这种激动,使我不慎半截身子滑落到了水中。当我狼狈地叫喊时,郝琴琴已一跃跳到水边,迅速抓住我的一只手,用力地把我拽离了水面。
  那时,我还没学会游泳。若没有郝琴琴相救,落入水中的我,后果将不堪设想。上岸后,顾不得湿漉漉的身体,顾不得男孩子应有的自尊与羞涩,我紧紧地拥抱了郝琴琴。第一次与女孩子的身体接触,那甜甜的、暖暖的、动人心魄的味道,我永生都不会忘记。
  从参加工作到现在,将近四十年的时间了,我和郝琴琴都未曾见过一面。郝琴琴,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丁字沟,是我童年心灵上浓墨重彩的一幅画,是抚育我快乐成长的女神,是浸润于我骨髓深处的一缕乡愁。
  怎么也没想到,穷怕了的村民,在改革开放初期的那几年,家家户户都办起了手工抄纸的小作坊。丁字沟里,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人们漂洗抄纸材料的身影。更有甚者,张姓人家在沟的东边、靠近水面的地方建起了猪舍,同时还在猪舍附近的大田里建房起灶,过上了“岁月静好”的小日子。十几头猪的屎尿及一家人的生活废水,都排进了水沟里。李姓人家则在丁字沟与乡村公路交汇的路南面,建立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养鸡场。鸡的粪便,则通过横穿路面下方的管道,排入路北侧与丁字沟相连的水沟内。
  生活条件好了,再没人吃病死的家畜家禽。为了省却填埋的“麻烦”,因瘟疫死去的猪、鸡、猫、狗一类的尸体,大多都被随手扔进了丁字沟的水里。白茫茫、像气球般的尸体在水面上漂浮,坟丘般的一堆堆垃圾在水上打旋,油烟似的污水在争先恐后地冒着色彩缤纷的水泡泡。冲天的腐肉臭气招来了乌鸦,树上的喜鹊和鸟巢却不知了去向。蚊蝇的肆虐,蛆虫的盛行,使得水里的鱼虾也不知遁形于何处。在这里,“蜻蜓点水”这个成语,显得苍白,显得毫无意义。因为那恶臭的水,蜻蜓也唯恐避之而不及,何来的“点水”之说呢?丁字沟,那死一样的肃杀、落寞,实乃令人扼腕、绝望。
  因污染严重,丁字沟的水已不能用来浇地。像是一夜之间,各家的田块里都“长”出了手压井。用手压井抽取地下水浇地,费时、费力,还会造成地下水位下降和地表生态失衡的灾难。可是,为了抗旱保苗,村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干旱时,我常利用工作的闲暇时间,到丁字沟边的承包地里,用手压井抽上来的地下水浇地。我孤零零地来,又孤零零地在田里劳作。每每听到乌鸦们在水面上,为争相抢夺腐肉而发出的怪叫声时,我的头皮都会一阵阵地发麻。
  头皮发麻,我的脑海就会不自觉的胡思乱想。我仿佛看见盖猪舍张姓人家年轻的家主,在丁字沟南端、乡村大道北侧,私自建造的小铺子里修理电动车的情形;仿佛看见他因癌症死去时,所表现出的、令人不敢直视的狰狞面目;也仿佛看见因他的死,一家老小哭天抢地昏暗场景。
  有人说,丁字沟是射向村庄的一支“阴箭”。好在有一条宽阔的乡村公路的遮挡,加之人们善待沟里的一草一木和汩汩清流,使得这支阴箭非但未对村庄造成伤害,而且给村民们带来了诸多福祉。而置乡村公路于不顾,试图用路边的修车铺子来遮挡这支阴箭,岂不是“螳臂当车”!岂有健康人不被折磨致死的道理?此外,无度地倾倒垃圾、注入屎尿、污水,迁怒于丁字沟,进而使鱼虾、蜻蜓和益虫、益鸟们被赶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也有人说,丁字沟臭不可闻的水体,赶走了吉祥之鸟喜鹊,引来了晦气之鸟乌鸦,不祥莫大焉。
  在农人的认知里,对丁字沟的今昔变化,只能做出上述善意的、朦胧模糊地解读。这种解读虽蕴含有迷信的色彩,但可怕的事件实实在在地发生了,谁又能用科学的方法,去做出更精确地探究和解释呢?退一步讲,即使做出了科学的解释,又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呢?
  俗事缠身,我已近三个月没回老家了。在环境大保护及乡村振兴的喜讯声中,我怀着哀婉的、忐忑的和充满着希冀的心情,向着丁字沟缓慢地走去。那是一个晨曦微露的早晨,远远望去,一字排开的挖掘机,用它那力拔千钧的臂膀,作业于丁字沟所形成的美丽的剪影,真真切切地映入了我的眼帘。
  哦,丁字沟有了起死回生的希望了!她将如初生的太阳那样,以一个生机勃勃的崭新姿态,呈现在人们的面前。是喜事,是天大的喜事啊!我激动地想笑、想喊、想流泪,我情不自禁地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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