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农村人,生在那儿,长在那儿,差不多18年的岁月。见过山雨空濛,听过松涛如潮。我的世界,静卧在山的怀抱里,有一个小而圆的天空。太阳从东边的山坳里起着,从西边的山巅隐落。
  曾经,去过最远的市集,需行半小时路程。那儿有宽宽的路,有仿佛烂苹果的味道发酵在空气里,混以煤炉子散出来的煤味。我的鼻翼如鸟儿的翅膀那样欢快地张开。我想象着一根根刚出锅的香喷喷的油条正立在某一个红通通的煤炉边上的铁丝篓里,等待着。我羡慕那些人,可以来一碗稀饭就着一根油条。我还看到,当太阳还在西天离山顶还有一杆高时,铜矿里那些男男女女已经从澡堂子洗完澡出来,女的拿着毛巾包裹着头发,搪瓷的盆子搁在婀娜的腰际,一阵风吹来,香皂的味道沁人心脾。我心里最初的城市应是如此。
  记得读初中时的第一个夜晚,我记不清是醒得早了,还是压根激动的没有睡着,我听到了拖拉机或者是三轮车的声音。这声音,与我在农村里听到的鸡鸣狗叫是如此的不同。我们的学校,依偎在一座小山旁边。我们的宿舍窗户正对着不远处的那条柏油公路。就是刚刚过去的头天上午,我背着父亲给我捆绑在背上的方块棉被,像个笨乌龟一样艰难地从学校附近马路那条陡坡的坡底感觉随时会打翻地爬到坡顶,然后右转上了一个高炕,经过一座凄荒的土坟,来到了这个地方。我醒着,窗外一片寂静,似乎是有着秋虫的声音,记不得了。于黑暗中能听到机动车的声音,终是与我平时生活大大不同,不禁激动起来。这是一种新的生活!城市的夜晚和黎明前的黑暗中是不是总是有着这样的车行驶过宽阔马路的声音,络绎不绝。从此,日日到了放学钟响的饭点急冲到食堂去提我用铝皮饭盒装着的饭。去晚了可能就被别人提了去。从那时开始,我日日进出食堂了。尽管这食堂黑黑的,终日潮湿的,有一个水泥做的总是冒着热气的蒸笼,还有一大一小两口铁锅,小锅给老师炒菜,大锅给老师蒸馒头包子兼烧洗脚水。我记得那时候,老师们早上总是在学校那个长条倒吊铁钟的旁边,一人端一个黄色的搪瓷碗,一边喝着稀饭,一边吃着馒头或包子,我透过教室的窗户,饥肠辘辘地偷看。老师们早上比我们学生吃的早,我们要等上完早自习。这样有规律的循环生活,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城里人的生活啊。我的世界,终于离我的乡村又远了一步。虽然,这四周,除了山,还是山。
  终于有一天,好像是上初中三年级时,我去了一个更远的地方。那天我跟着几个同学还有老师,在天没有亮时第一次坐上了去大冶城里的班车。车,似乎是绕过了一座又一座山后,我昏头昏脑地下了车,老师说是大冶炕头。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了我梦寐以求的城市,我们的县城。人很多,熙熙攘攘的,老师带了我们几个来到了一个早点店。第一次,我吃上了小笼包,那香香的油油的味道,至今让我无法忘记。我终于来到了城里。只是,我辜负了学校的车费和小笼包。化学竞赛我考的一塌糊涂,只记得是低得让自己要钻地缝的分数。我向往的城市给了我当头一棒。这当头一棒,也让我知道,城市有多大,我们的乡村就有多小
  很长一段岁月里,我在夏天热辣辣的太阳底下,晒得像个搁浅岸边的虾子,弓着背站在仿佛一眼望不到边浩大无比的水田里,如水的汗冲刷腌渍着双眼,呼吸也显困难。不时,还会有蚂蟥偷偷摸摸地吸附于我已经有了高高的深筒靴护裹的腿上,紧紧地软软地凶恶地粘着我的皮肉,偷食我的鲜血,让我恐惧得眼前发黑。我羡慕城里人,不必在大太阳底下暴晒,不必在蚂蟥丑恶的袭击下惊恐得在稻田里手舞足蹈溅上一身一脸的泥。
  那时,我们湾有一个全家去了大冶生活的。男人,在肉联厂上着班;女人,在环卫扫地。他们回家探望母亲时,家里围了一圈的人。女人的头发烫卷了,爆炸成棉花糖的样子,脸上的皮肤明显的白了,跟这一屋晒成古铜脸色的村人比起来,简直不是一个村的。城里回来的孩子,衣服干干净净的,头发温温顺顺的,声音低低甜甜说他们家买电视机了,天没黑时就吃了晚饭,晚上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他们说,城里是不好意思去别人家看电视的,他们晚上都穿睡衣,女主人露着白白的垮子确实不好给外人观瞻。我,羡慕得快要流泪了。不出门就可以看电视!我简直不敢想。我夏天看电视时怕在黑暗回家的路上碰到田边小径上爬着的蛇被我踩了。我冬天看电视时,要在深夜里冒着呼啦啦的西北风,还要经过村口的大池塘,搞不好看完惊悚的剧情还要担心有鬼出没,于是死命的跑。
  何时,我也可以离开乡村,去往城市里生活?!在我年少的心里,我一定这样问过自己。我那时候只跟书玩,跟村里多数的孩子没有很多共同话题,学校放假回家也就是去湾里随便逛一圈,然后就缩在家里面看书或者是做作业。或者,去往城里生活,是我那时学习最大的动力。而那令我惊恐万状的蚂蟥,却像一根鞭子,不停地抽打着我,使我对农村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逃之夭夭。
  一眨眼,我已经在城里生活了数十年。少时逃离农村的愿望,现在想起来,未免幼稚可笑。我曾经在农村里所经历的,在现在的城里孩子甚或是农村的孩子的眼里,可能完全陌生到无法置信。现在的农村,于我也好像已经很陌生了,我恍惚不知道,稻子泛黄时是什么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后山的松针被西风谢落了几重。
  当然,农村在春节里,还是一样的爆竹声声,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大家因着年的召唤重返乡村,柴火熊熊温暖了冬天,炊烟袅袅柔软了心灵,生命在烟村往事里似找到了根,从而有了踏实的感觉。
  岁月兜转,我忽然就想再次生活于农村了。不仅是我,我们这一代人,似乎都有这种想法。虽然我们曾经在农村挣扎过,呐喊过。可是农村始终是我们的根,滋养繁茂了我们的理想。更何况,现在的农村青山秀水,红瓦青墙。
  我是一个农村人,我想老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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