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轨
  提起铁路,我们首先想到的是闪烁着银色之光,在大地上以美丽的流线绵延的钢轨。它给了我们对铁路最直接、最深刻的观感,人们用各种美好的词汇形容它、赞美它。但我觉得,它就是大地伸向天边的梦想之弦。
  世间事,千锤百炼才能成为天地之精华,人间之脊梁,钢轨亦是如此。自大地深处而来,经烈火一次次淬炼,锤下一次次锻压,去杂质而纯品质,去柔弱而强筋骨,去浮华而固形体,终成一条能挺起万钧之力、经受万般碾压的铮铮铁骨。
  在我的脑海里,永远驻留着在两条钢轨上奔驰的岁月,不论四季更替还是日夜轮回,它都在我的脚下、我的眼前,以一种不变的流线姿态,招引我前进。夜晚,茫茫原野上,它是机车大灯照耀下两条闪光的路标;白日,灿烂阳光下,它是机车奔向遥远天边的航线。坐在瞭望窗前凝望铁道,感受机车动轮碰撞钢轨时铿锵有力的轰鸣与震撼,时间久了,便会产生一种错觉,不是列车在钢轨上奔驰,而是绵延不绝的钢轨向着列车而来。那种错觉,让身处机车驾驶室的我,常常会对钢轨产生出强烈的亲切与信任之感。
  当然,把人生岁月书写在钢轨上的铁路人比比皆是,钢轨延伸到那里,他们的身影就会出现在那里,不舍昼夜、不避风雨、不畏寒暑。在人烟罕至的山区铁道旁,我经常看到那些身着防护服、肩背工具包的巡道工,或在夜色中,或在晨光里,在铁道上小步慢走,时不时地停下,如同调琴师般用手中的检点锤敲敲钢轨,听听它的音色,看看它的质地。那悦耳的“叮当”之声,在山野回荡,并通过蜿蜒的钢轨传向远方。
  在我跑车的岁月里,每当列车停靠某一个小站等待会车时,我也会走下机车,用检车锤敲敲钢轨,听着那“叮叮当当”的悦耳之声,一路的紧张与劳累便烟消云散。因为这声音具有某种非凡的魔力,会随着延伸的钢轨传向远方的列车,传向大地的最深处。
  师傅说:“把耳朵贴在钢轨上,可以听到远方列车的声音。”我试了试,果然从钢轨深处传来一种近乎神秘的“嗡嗡”声,那是车轮叩击钢轨的铿锵之音,与其说是听到,倒不如说是感觉到。那一刻被这感觉震撼着,等待会车的焦躁便散去一大半。
  鲁迅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对于铁路而言,应该是钢轨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了路。当然,没有路基、道砟、轨枕相助,钢轨延伸的再远,也难以拥抱滚滚的车轮,挺起飞奔的列车。
  钢轨与车轮,唇齿相依、一损俱损,钢轨受伤,车轮也必然受损。没有钢轨,火车寸步难行。没有火车,钢轨也就是一堆失去了灵魂的废铁,被岁月侵蚀,被人们遗忘。
  过去的钢轨都是有接缝的短轨,列车跑起来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哐当”的轰响。随着科技不断进步、列车不断提速,出现了无缝钢轨,列车飞驰时一路伴随的只有风一样的呼啸声。一些人怀念昔日那样的旅程,觉得那种“哐当”之声富有情调,如催眠曲般让人心安,但有缝钢轨却限制了列车的速度,也增加了维护的成本。
  没有列车通过时,钢轨总是沉默着,将发光的身影伸向天边,任由流云、阳光、风影、飞鸟、闪电,天地间一切自然的精灵,掠过它那银色的流线,惊叹着它矜持的正直、不变的坚守。它唯一倾注深情的,是时刻准备着,去迎接与车轮一次次热烈地拥抱,然后把它绵延不绝的梦,不断带向更远的远方。
  当飞奔的车轮,带着一路风尘呼啸而来,以泰山压顶的气势,让钢轨更加贴近身下厚重而坚实的大地。此时的钢轨,宛若铺展于苍茫大地之琴上的银色弦索,列车所过之处,大地震撼,岁月欢歌。
  
  ◎编组场
  如果说铁道线是大地的琴弦,那么编组场就是放置在大地上的竖琴。能弹拨这竖琴的,不是纤纤素手,而是一节节钢筋铁骨的车辆。它们不舍昼夜,不分四季,或快或慢,或来或往,用滚滚车轮在这琴弦上,演奏着铁路这部宏大交响曲里浑厚而铿锵的和鸣。
  第一次进编组场,是和师傅们驾驶着蒸汽机车进去的。循着站场里开放的调车信号,在迷宫般的线路间几经转线,挂上一列即将奔赴远方的货物列车。走下司机室,行走于股道间,满眼是望不到尽头的车辆阵列,像城墙又像迷宫,阻挡了视线,也限制了我亲近和欣赏这竖琴全貌的视野。
  后来驾驶机车一次次深入编组场,或牵引一趟趟列车从这里奔向远方,或在车站人员指挥下开展调车作业,不放过任何一次领略其风貌、体会其风采的机会。因此,我对忙碌于这架钢铁竖琴上的人们,对这里日月轮替、四季轮回的景致,产生了浓烈的敬意和眷恋。
  调车员、检车员、连结员、抄号员、值班员、装卸工……尽管在这色彩单调而繁忙的站场里,行进的车辆上,在钢铁的洪流中,他们显得弱小而单薄,你如果不仔细观察,可能都看不到他们劳作的身影,但他们却是这庞大系统有序运作、平安祥和的主人。
  一般编组场都有“驼峰”,起初听到这个名词,我能想象到它的形状,但却想不来它的作用和工作原理。直到驾驶机车在调车员的指挥下,对一趟趟货物列车进行解体分流,再重新编组,我才逐渐了解和熟悉了“驼峰”的意义。
  每每随着机车加速或减速,那些身姿矫健的调车员,在奔驰的车辆上跳上跳下,宛若在树枝间跳动的飞鸟,指挥着机车运行,拧动着车辆手闸,丝毫不差地将一列列货车解体,将一辆辆车厢按照不同线路重新连接在一起,而且不发生任何差错和冲撞。天寒地冰、风雪交加,他们披着满身白雪,顶着刺骨寒风,闲庭信步、一脸轻松地忙碌在车上车下;烈日当空、酷暑肆虐,站场里热到能煎熟鸡蛋,他们却穿着厚厚的工作服,任凭汗水模糊双眼,湿透衣衫,依然淡定自若、严谨认真地完成着自己工作,让一节节车辆、一趟趟列车安全正点的从这里出发。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多么强健敏捷的体魄。
  作为车辆和货物到达、解编、修整、出发的港湾,编组场是忙碌的,也是寂寞的。它远离都市繁华,隔绝尘世喧嚣,却把一车车物资运往四面八方,送往千家万户。都市的繁华,乡村的繁荣,离不开它日夜不息的忙碌。而人们对它是陌生的、隔膜的,它那铿锵而浑厚的琴声,只有倾心相恋者才能领会它的意义。工作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无疑是这琴弦上掌控音律节奏的调音师,是最懂它爱它的知音。
  大自然有日升日落、春夏秋冬不同的风景,没有芳草树木、山色水韵的编组场,除了给人以灰暗、坚硬、生冷的观感之外,似乎没有什么风情,但如果你身处其中细心观察、用心感受,同样能发现它诗意的美。
  夜晚的编组场,被一排排高悬的灯桥照耀得不亚于白昼,因为它是不眠的;一条条钢轨在灯光之下,闪耀着清晰可见的金光,一架架信号灯闪耀着五色之光点缀其间,车辆的影子布满了站场,给人一种如梦似幻之感。但编组场是不会做梦的,它和白天一样忙碌。夜幕下,机车出发到达或调车作业时的轰鸣声,车辆连接时轻微的碰撞声,车轮叩击钢轨的铿锵声,指挥调车作业的哨子声,伴随着列车出发或启动的汽笛,响彻编组场的夜空。即使短暂的寂静,仍然可以听到机车空气压缩机工作时有节奏的“扑通”声。
  如果你不能身处其中用心去感受,你很难辨别出编组场的四季。只有从刮过车辆和股道间的风、从气温中,知道编组场是春天还是夏日。当然,到了冬日,一场飞雪之后,编组场就会呈现出另外一番景象。银装素裹之下,从一排排钢轨到一列列、一节节车体,被雪映衬得线条更加清晰,黑白分明之间,点缀着身穿黄色防护服的扫雪人,像极了绽放的腊梅花,在那纵横交错的琴弦间散发清香。
  编组场的风景,只为懂它的人而呈现,只要你有一双发现美的慧眼、一颗欣赏美的心灵。记忆中,一次担当解货任务,在一个车站的编组场进行调车作业,机车暂时停在一处线路上等待。编组场呈东西向延伸,时近黄昏,太阳即将落入地平线。我坐在机车驾驶室,探出半个身子望向前方的站场,看到夕阳之下,一条条钢轨闪耀着赤金色的光芒,组成一幅线条交错有致、笔直流动、色彩温暖的画面。更激动人心的是即将落入地平线的太阳,宛若一颗巨大的蛋黄,落在钢轨组成的金色线条上,给人一种震撼心灵的力量。随着太阳一点一点地落下,钢轨由金色逐渐变成红色,最后消失在夜幕之中。那中可遇不可求的壮丽景象,深深地刻进我的脑海之中。
  
  ◎站台
  提起站台,我们总会心潮涌动,想起诗和远方。作为一个曾经的火车司机,一个从事了一生铁路工作的铁路人,无数次地踏上站台、通过站台、凝望站台,对站台有着不一样的情怀和感受。
  不言而喻,站台的功能,就是停靠列车上下旅客,人们从这里出发也在这里到达,它永远是人生之旅中一个个新的终点,或者新的起点。
  我第一次走进站台,是40多年前的事。那年春节将至,父亲安排我坐火车到潼关县工作的大伯家过年,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火车。由于时间已久,对于在西安站乘车的记忆已经模糊,但对在潼关车站坐车记忆犹新。潼关车站建在一处有弯道的壕子沟中,记得在站台等车时,我的内心既激动又紧张。当列车进站时,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蒸汽机车像一座山般缓缓驶来,那腾云驾雾、高大威猛、摧枯拉朽的气势,让我感到十分的震撼。那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以后会成为一名蒸汽机车司机。
  后来担当蒸汽机车乘务员值乘客运列车,常常要停靠大大小小的站台,每每停靠之间,从司机室向后瞭望,短短的几分钟,站台上总有旅客上上下下、分分合合,常常感到人在旅途的不易,更增添了几分感慨与责任。
  看着站台熙来攘往的人流,我常想站台虽小,却是人生之中偶尔相遇的舞台,短短几分钟演尽了或分或合、或悲或喜、或来或去的人间戏剧,那后面不知隐藏着多少故事。那些匆匆乘上列车,或者匆匆走出站台的人们,在以后的岁月里绝不会轻易忘掉刚刚踏足的站台。当站台只剩下寥寥无几的铁路工作者,也就是列车该出发奔向前方的一个又一个新的站台,把一批批旅人送达或接走,直到列车旅行的终点。
  90年代之初,因工作变动与妻儿分隔两地,每到周末从西安站的第五站台,乘上一趟绿皮列车一路向北,直到晚间10点多到达家所在的小城,车上乘客也所剩无几。不管酷暑还是寒冬,每次下到站台,总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那里等候。那时候,踏上位于煤城铜川那个窄小而简陋的站台,心中满满的都是温馨和幸福。
  经得多了,看得久了,每当走上站台,都会被它那博大、慈祥而充满爱意的胸怀所感动。站台不会拒绝任何一个投入怀抱的游子,不论你是归来还是离去,是离别还是相聚;不论你是欢喜还是忧愁,是衣锦还乡,还是穷困潦倒,它都会以永远不变的情怀欢迎你、拥抱你,为你提供安全而温馨的舞台,让你到达理想的彼岸。
  站台总是随着时代的变迁、铁路的发展变换着不同的风景,呈现着不同的情调。进入高铁时代,站台的面貌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空中到地上,无论是设施还是环境,处处都显示出对人的尊重与关怀。人们到达站台的路途不再窘迫,等车的间隙不再无聊,乘车的时候不再拥挤,尽可轻松地到来,从容地道别。
  
  ◎信号灯
  在满眼铁色的铁道线上,五色的信号灯无疑是鲜艳而夺目的。它们的光芒,永远吸引着奔驰者的目光,或行或停,或快或慢,全在信号灯色彩的变换之间。
  不管四季如何变换、昼夜如何轮替,不管严寒还是酷暑、刮风还是下雨,信号灯始终矗立大地,坚守岗位,不移其志,不乱其色,不改其形。它那君王般的意志,容不得丝毫地忤逆、欺骗和亵渎。
  我对信号灯重要性的认识,是从入路后跑第一趟车开始的。那是以学员的身份第一次出乘,满怀着当一名火车司机的热望与新奇,与师傅们驾驶着机车来到了西安站的最西端,停在一处线路上,等待调车信号去牵引开往铜川的一趟客车。由于漏看了一架位于地面的矮型色灯信号机,险些造成挤坏道岔、与一列进站的空客车体相撞的事故。
  可想而知,我跑车生涯中的这第一趟车,是在提心吊胆、惶恐不安中跑完的。我的师傅们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故而写了检查,受了处分。因为我是学员,又是第一次上车,免于追究责任。车间主任给我上了一堂安全课之后,就把我调到了别的车班继续跟车学习了。
  这件事却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让我对信号机产生了无比地敬畏,也使我在以后的跑车中对于确认信号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和大意。
  儿时看样板戏《红灯记》,李玉和手提的那盏传承革命情怀的信号灯,常常让我浮想联翩、热血沸腾。后来跑车,看到真正的手提信号灯,印象最深刻的是每当出站信号开放之后,从司机室向后瞭望,当运转车长手中的信号灯向着列车画着绿色画圈时,我们就可以踩响汽笛,向着远方出发了。再后来,参观铁路博物馆,知道随着时代的变迁,手提信号灯经历了燃煤油、蓄电池、干电池和电石手信号灯等过程。它们经历几代人之手,以不变的三色之光,在铁路的沧桑历史中扮演过重要角色。
声明:石头散文网收录的所有文章与图片资源均来自于互联网,内容仅供学习、交流和分享用途,仅供参考,其版权均归原作者所有,因有些转文内容来自搜索引擎,出处可能有很多,本站不便确定查证,可能会将这类文章转载来源归类于来源于网络,并尽可能的标出参考来源、出处,本站尊重原作者的成果,若本站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时或者对转载内容有疑义的内容原作者,请立即通知我们,情况如果属实,我们会及时删除,同时向您表示歉意!

相关文章

一 提及永新,大师会念起永新人说的一句频次较下的土头土脑的词“咕啦”,翻译成平凡话便是“那个”的意义。想一想望,吃永新的名吃以前,先来那么一说,一声“咕啦”,似乎即是提醒,即...

一 转瞬一瞬,米寿嫩爸离世曾经十几多年了。 近二地望了梦正在那边嫩师的新做《母亲的菜园》,很有感想。这字面止间,蜜意款款的文句,似春凉外一粒粒带有热意以及干度的珠玑,柔润着口灵...

间或候念,奈何永世皆少没有年夜,永世皆像孩子同样,多孬。 若何永久像孩子同样,便没有会有那末多懊恼,专程是这些无故而没有必担忧的懊恼。 假如永世像孩子同样,就能够连结一颗猎奇口...

尔说草根,是说尔从屯子进去,正在阶层上属于草根;别的一层意义是那么多年来,以及草挨交叙的草根感情。 1、割草 大时辰从屯子少年夜,尔不做为邪式的逸能源正在临盆队挣过工分。上教的...

其真,尔违心捧起尔的岁月,往跟随日月的光,那光无意是一须臾的,但光荣以及亮光,是一小我所钻营的。 欠久而迅速,那是光的速率。 光速也能够是一万年的,也能够是一千年,但人熟的速率...

往广州前,芝麻才尺余,像极了利剑老老、火汪汪的婴幼儿,一撞怕合。果其柔弱,有的抬没有起头,撑没有起痴肥的躯体,伏于天,如油滑的植物幼崽,混身是泥。本年尔是第一次试种,出经验...

正在韶光的少河外,每一一份相逢皆是运气的赠送,每一一次攀话皆是魂魄的触撞。而尔取嫩罗的故事,即是正在那纷纷简略的世界外,似乎一缕浑风,一缕茶喷鼻,悄然绽开,长期弥新。故事初...

儿子,您末于入进了您求之不得的年夜教了,尔很欢腾,也为您欢悦。 从本日起,您将一团体正在家乡出产了,那是一份熬炼,也是人熟的?课。 咱们把您送到黉舍,为您摒挡孬所有,曾经朝晨八...

正在一块肥饶的地皮上,北瓜藤穿越到了一片成长的茄子之间。北瓜藤上曾有成生的北瓜,也有从大在成长的年夜北瓜。那些巨细北瓜到了成片的茄子天面,少小的北瓜逐步挤占了茄子发展的空间...

“年夜,否千万把年夜牛否望孬喽!别啃了人野庄稼。别光玩,勤给小牛换换处所,省得啃草根吃没有饱。别往上水,刚高了雨火深。别……” 正在村北京大学窑天面,听着母亲絮絮不休的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