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偏僻的山乡时,正是叶落花凋零的时节。然而,眼前的秋色却十分迷人。
  沿着山下的田间小路行走,满目是深深浅浅的黄,闪闪烁烁的金,间或还有一丛一丛的绿。田岸的山坡上是一片火红的柿树,又一片碧翠的松林。弯弯山溪缠绕村寨,炊烟袅袅,颇带凉意的山风迎面拂来,人似平要醉倒在稻香丛中了。顺手摘一把野菊花,生命中便有了一种崭新的萌动,为这份恬然而激动。
  三十余年前,我曾在这山区的小学校当过短期的代课老师。小学校座落在山腰上,百来个学生,四个教师和一个做饭的工友。听学校的老教师讲,那位挑水烧饭带敲钟的工友,原是这所分校的负责人,只因在文化革命开始不久,将一幅标语“打响春耕生产第一炮”的“一”字,写时往下一带,有人硬要读成“0炮”,而成了现行反革命。游乡批斗后,成了小学校的勤杂工。他姓朱,家在几里外的村子里,山民们都称他朱先生(可惜我记不清他的名字了)。长期的精神和肉体的折磨,使朱先生过早地衰老了。那时,每逢我看到他佝偻着腰,从山下挑一担水吃力地上山时,人已气喘吁吁,额汗涔涔,我的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有时,我跑过去默默帮他,他却说:“不用,姑娘,还是我行些。”朱先生就这样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扫地、喂猪、烧饭、敲钟。虽然是天天见面,进校后我却从来没有跟他讲过一句话。直到有一次周末,其他三位教师都回家了,只剩下朱先生和我。那时我只是一个刚步出校门的十七八的女孩子,独自在山中过夜,心中十分害怕。记得那是一个初秋的季节,那晚,我将所有的门都闩好,并用课桌顶上,尔后一个人独自坐在窗前,灯也不敢点,数着天上的星星,怕极了。忽听朱先生在外面高声喊我,这是我进校以来,第一次听到朱先生高声讲话,我赶紧跑了过去。
  “怕吗?不用怕,我在门外坐着呢。”朱先生温和地对我说。从这以后,我们成了不讲话的好朋友。
  不久,朱先生被遣送回乡。他走的时候,好凄然,一套破旧的铺盖卷儿,一只笨重的大书箱,别的什么也没带。那天,太阳很好,我默默送他。炫目的阳光下,朱先生的眼睛潮潮的,他说:“你年轻,要热爱教书工作,特别是这偏僻的山区需要你这样的年轻教师。”朱先生过早斑白的头发在秋风中颤抖着。我不再送了,我怕眼泪流了出来。
  然而,我不久就辜负了朱先生的殷切厚望,离别了小学校,进城当了工人。
  而今,又是秋天。走在这古老而又充满芬芳的弯弯山路上,我涌出一股不能自己的深情。我感到,那辛酸的往事已经一步一步被踩在了自己的脚下,随着岁月的流逝,化作了我关于历史和人类的许多断想,化作了我思维世界和感觉世界的一部份。
  不知不觉中,我已爬上了山坡。山坡上蜿蜒伸展的小路,象一条彩色的丝带,把一处处农舍连接起来。忽见松花丛中闪出一角红楼屋,过路的山民告诉我,那是新盖的学校。
  我一阵喜悦,抬眼望去,校门荷塘边盛开着一树芙蓉花。那花开得如火如霞,把这深秋的寒塘点染得分外妖娆,不禁使人想起“群芳摇落后,秋色在林塘”的诗句。
  我一步一步朝校门走去,就在这一瞬间,二十余年的光阴飞逝,心中如电如梦如幻,逝去的岁月,了无痕迹。
  轻轻跨进校园的大门,满地是碎叶残红。而园中一株高大的枣树,却长得枝叶繁茂,星星般的枣子结成一串串。校园内静悄悄,教室里传来琅琅的读书声。
  我在校园中静静地站着,心中忽地涌出一种异乡的孤独感。是的,我跋涉了几十里山路,来到这偏僻的山区,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寻找那土砖四合院的梦景?而那些梦早已埋葬在那校园新楼的基石底下了。抑或是来告诉朱先生,如今我的女儿成了市某中学的一名优秀教师?我正苦苦思索自己此行的目的时,一位中年男子向我走来,他说他就是小学校的校长。
  天色不早了,校长把我领进了他的家。这是一座小小的庭院,院里竹篱上绽开的几朵秋菊,占缀着这浓浓的秋色。走进校长的书房,屋里很洁静,宽敞的窗棂上垂挂着竹帘,一张小桌几上,铺着雪白的钩针花巾。一个杏黄色的红瓷花瓶中,插着几枝翠绿色的竹子,宁静而挺秀。主人掀开竹帘,立时一重重山脉印入眼帘,山色苍茫,夕阳隐在青山外。
  入夜,月光在案桌上静静地流泻着,山里的夜来得早。校长让我早早休息,他告诉我,朱先生平反后,调到乡中学任教,去年已退休,他家就在两里外的大屋村。他说,翌日带我去。
  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轻轻放下竹帘,听秋风在帘外低絮。竹帘半暗半明,若开若闭,一帘月色卷花影,真有些人悄悄,帘外月朦胧。朱先生,您平反了,可那十几年喂猪的光阴呢?谁能找回?
  我决定明晨去大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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