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轱辘小车——推(忒)好。这是我们家乡的一个歇后语。流行很广,用的频率也很高。但现在细想起来,一轱辘的小车,不是推(忒)好,还是一般好的问题。而是一个轱辘小车,只能推,不能拉,拉,掌握不了平衡,会立马倒去。我小的时候,一轱辘小车用得太多太熟,体会太深了。
  车不大,一米多宽,两米多长,都是木质的。制作也简单,两个车辕,两个支撑腿,一个轱辘和一个车架子。轱辘和腿正好形成个三角形,小车往地下一放,非常稳当。我认为,我们家乡一轱辘小车最突出的特点,是上边不是车斗,而是开放型的车架子。车架子中间凸出,轱辘的上半部分就在里边。车轱辘两边,各伸展出一尺多宽,这是承载重物的关键所在。这种车架子,较之车斗,显得大气,也带来了多载重物的无限空间。这在运输工具少,而我们力气大的年代,极大地拓展了小车的用途。我们在使用中,往往也最大限度地发挥了小车的这个潜能。
  小推车的用途非常广泛。收拾自留地、赶集上店、拾柴捡粪、走亲访友等,都要靠它。甚至有的妇女回娘家,孩子小,坐不了自行车,干脆把个柳条筐拴在车上,把孩子放筐里,嘎悠嘎悠地推着去。小孩子坐在筐里,欣赏着蓝天白云,感觉特别新鲜。一半以上的家庭,都有小推车。为了满足不同的用途,适应不同的环境,有的灵巧的人家,还对小车进行改造,使之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有高有低,有的也打上车斗。为了干活的方便,为了生活的更好些,我们的父辈们,显示出了无限的聪明才智。
  小推车,发明于哪个年代,使用历史多长,没有考究。后来看书知道,三国时期诸葛亮发明的木牛流马,就是一个轱辘的小车。这终究是历史故事,其用途也不完全一样,但至少一个轱辘小车的原理,那时就有了。这样算来,小推车距今,也有一千七八百年的历史了。那是远在大西南的蜀国,是在蜀道之难于上青天的崎岖山路上。那么何时流传到北方,推广到一马平川的北方平原上,也没有知晓。但历久不衰,又这么广泛地使用,就可足见小推车的优势和顽强生命力。它的优势,一则制作材料节省,对木质没有特殊要求,槐、柳木均可,体量也小,易于存放;二则运载货物灵活性强,可用条筐,也可散装,重物可随意摆放两边,轻物可捆好绑实码放一人多高;三则适应各种道路,坎坷不平无关紧要,弯曲狭窄无所畏惧,软硬泥泞照样前行,平原山区都遍布着它的身影;四则好操作,大人、小孩,只要试过几次,很快就会掌握平衡要领,停走自如了。它的朴实简易的品质,它的忍辱负重的胸襟,就是我们勤劳肯干的父辈们的真实写照。这也一定是一轱辘小车,在我们家乡使用悠久、广泛的原因了。
  我们家也有一辆这样的小车,很旧了,车辕子被两手磨得亮亮的。车轴发旷,推起来,不完全走正,而胶皮轱辘的胎面,也早被磨得光光的了。我五六岁的时候,就试着推车,但毕竟胳膊短,力气小,往前没有几步,就车倒人歪,把我也带着摔了几次跟头。但我没少坐车,父亲、二哥推着小车下地干活、赶集上店,只要车上有空地,我就“嗖”地跳上车,坐在中间凸起部分的上边,一晃一晃地去兜风。父亲、二哥,也愿意推着我,一是喜欢我,二是几十斤体重的我,对他们来说,形不成什么负担。
  但坐车兜风的时光,很快就结束了。从十岁以后吧,我就独立推车,帮着家里做活了。我记得第一次推车是去姥姥家。姥姥家在我家北面十二华里的新庄子村。两个舅舅、一个姨都在市里,姥爷在二舅家做小买卖。姥姥就一个人在那个小厢房里过活。她的性格强势,脾气不好,妈妈、姨、舅们都张罗接她一起生活,但她哪也不去。我们就经常去看她,给她送去吃的用的。这年秋后,白菜、大葱、萝卜下来了,妈妈装满两个袋子,有四五十斤的样子,分两边绑在小车上,试试掉不下去了,就和我说:“给你姥姥送去吧,问还需要别的不?姥姥肯定给你做饭吃,吃完早点回来!”
  我答应着,就拂着凉爽的秋风出发了。开始我是挺兴奋,挺荣耀的。但毕竟我才十岁,胳膊细,腿短,无大气力。走了三四里,过了党家庄,我的脑门就冒出汗珠,两腿也发软了。但我抹着汗,歇歇,走走。路边遇到机井,就洗脸喝水,遇到树荫,就多歇会儿。过老庄了、王庄子、纪镇屯,又穿过一个大沙坑,用了有两个小时,终于进了姥姥的院子,大声叫着姥姥。
  “你妈也真舍得,让你给我送!”姥姥很心疼我,拿出毛巾、笤帚,给我擦汗,给我扫身上的尘土,又捧出一把大红枣,让我吃。我知道姥姥脾气不好,我总看到她训斥我的姥爷、舅舅和舅妈,但好像从来没和我妈妈、我姨和我们耍过,我体会最多的是她什么好东西都舍得给我吃。所以,我愿意来姥姥家,见到姥姥,疲劳也很快就逃遁了。
  姥姥踮着小脚,去肉铺买肉,用我给她带来的白菜,专门给我包饺子。临走,又把大舅前几天给他买来的桃酥,死乞白赖地给我带上二斤。说:“你爸爸身体不好,给他吃去吧!”不容拒绝的口气。我心里偷着高兴——半路上,我可以先吃为快啊。
  回来就快了,一溜小跑,好像不到一个小时,就把二斤(减去我吃的两块)桃酥交给了妈妈。妈妈给我烧了半盆热水,叫我好好泡了泡脚。
  这回的顺利,就有了以后的多次。包括去市里舅舅家拉粮食、锯沫、劈柴(求援)等,都要让我去。
  最受累的,是我和三哥去市里捡煤渣。家里烧的和吃的一样,好像从来没有够过。拾柴捡煤渣,是我和三哥干得最多的事情,小推车,是我们唯一的交通工具。市煤建公司在西北井大坑对面,距离我家要有二十五华里。我们都是五六个伙伴、三四辆小推车一起,形成一个小推车队,浩浩荡荡来到煤建公司门口。每个小推车,上边拴两个矩形柳条筐,筐里垫上破布、旧油毡之类。煤建公司门朝冲西开,是个大坡,石渣子路,非常颠簸,来往拉煤的汽车、马车、老头乐,怎么慢开,也会掉下一些煤渣煤面。我们就从后面抢着扫。拉煤的车一天不断,往外飘洒也一天不断,我们就不断地扫。有停着的车,主人一不着眼,我们还去偷几锹。中午,啃一个带来的冷馍馍,喝几口带来的凉水,就接着扫,接着偷。到了傍晚,我们以脸黑、嘴黑、眼睛黑为代价,把两个大筐全扫满了,足有四百多斤重(有很大成份的石渣,只是表面有点黑色)。我们换着推车,又浩浩荡荡地回来了。一个个早都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即使是冬天,不用到家里,棉衣也早就湿透了,冰凉。
  这样的情景,每年要有二十几次。小推车,就这样风里雨里地陪伴着我们。一家人的三顿饭、两头猪的猪食等,无不流淌着我们的汗水。咕嗒咕嗒的风箱,每一下都有小推车的颂歌。
  去市里捡的煤渣,是远不够一家做饭取暖的。我和三哥,还要经常去拾柴禾,一年四季不断。我们村地里可捡拾的柴禾,早被大家镐刨、耙子搂,弄得比光头还干净了,我们往往去郊区。我们村往东、往南二里地之外,就是唐山郊区。郊区农民的生活水平,要比县区高出很多。到了秋后,郊区的地里,落下的柴草就多。这是我们长期出没的地方。和捡煤渣一样,我们也是成群结队地搭伴去,三五辆小车,排成一队,有些威武,到人家郊区的地里,壮胆。小推车,自然仍是我们唯一的运输工具。天蒙蒙亮的时候,把大耙拴在小车上,推着小车,我们就出发了。越往东,距离市里越近,柴草越厚。当然,地表面好捡的秸杆之类,也早被当地人捡走了,给我们剩下的大都是枯草败叶,我们就以放大耙(一米见方,底下有托,用扁担撑起,放在肩上拉着走)为主。三哥是最能干的,走路快,眼尖,会找柴禾多的地儿,不一会儿,就搂一大耙,卸下,再搂。半天下来,就搂了几大堆,小山似地堆在地里。收摊的时候,把一堆儿堆儿散柴草,打上铺儿,用双手和双膝使劲压实,一铺儿铺儿地码在小推车的两旁,直码到一人多高,再用事先备好的绳子勒紧。远远望去,一辆小推车,全被柴草包裹起来,俨然一个草垛。
  这是最能体现推小车水平的时候。柴草少些,不超过头顶,可以看到前面的路,尚好。今天赶上了好的地块,搂得柴草多,舍不得扔,小车装得超高超宽,两手端起车辕,挺直了脖子,也看不到前面的路,其行走的难度,可想而知了。七八里的路程,只能靠经验、靠判断,蒙着往前走。要随时调整方向,调整平衡,这就多费不少气力。这样的情况下,我就推不了,只能让贤给三哥了,我能做的,是拴个绳子,在前面拉,替他分担一点。
  这样一车柴草,可以烧个三天五天,这是妈妈最高兴的事情。多流点汗,我的心里也很舒服。
  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事情,恍如昨日。四十年前开始,一个轱辘的小车,在我们家乡那,就迅速退出了人们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三轮摩托、电动三轮、小四轮,一水的机械化。拾柴捡粪这样司空见惯的农家行为,也早成了历史。大耙、柳条筐、粪箕子等这样的器皿、用具,更很少有人记得了。以后,还将走失什么用具呢?走失的,只是用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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