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55岁离岗退休,沿着昭君出塞的路线来到塞外青城——呼和浩特,于是,古城邯郸离我愈来愈远,好像是一团飘忽的云。
  在呼市,我与内蒙古大学的一位教授聊天,说到邯郸,他也说到“邯郸是一团云”这句话,并且谈了关于邯郸历史上的许多疑点,涉及邯郸的兴衰……他的话刺痛了我,我认真地想了好几天,断然认为邯郸不是云,邯郸也不是邯郸人自豪的历史闪光物。那么,邯郸是什么,渐渐地,一座城的形象从脑海升起,哦,邯郸是一座城。
  自从脑海中有了“城”的图像,心中就有了几分释然,驱车到阴山深处的固阳县去瞻仰赵长城,能引起塞北人对邯郸敬仰的,也只有这一道在山脊上蜿蜒起伏的赵长城。不知当年赵国国君以怎样的勇气硬扛游牧民族,竟然在河套地区建立了九原和云中郡,也不知道如何下决心把防御性的长城修上了阴山,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一座邯郸城,经过考证,竟然矗立3100多年,而且从不改名。我在邯郸时读过《赵国史》,当时的城池分为赵王城和大北城,格局很独特,城池面积在战国七国中也数得着大,后来可叹地渐渐缩小了。一九四九年以后,城墙消失了,当然消失的还有北京的古城墙。邯郸城墙虽然消失,赵武灵王点将台却保存了下来,现在称丛台公园。
  邯郸城保留了赵武灵王点将台,我有了可以寄托心灵的地方。就像史铁生迷恋北京的地坛公园,我一直迷恋邯郸的丛台公园,迷恋了55年,才像一只风筝飘到塞外。呼和浩特市有一座非常气派的博物院,我不常去,只因为里面陈列的东西,一点也没有邯郸的踪迹,只有游牧民族的兴衰。
  在战国年代,赵国是与游牧民族接壤最多的国家,大约承担了战国时期游牧民族对华夏多半的军事压力,而且由于地理所限,适宜农耕的只有南部地区,是战国时期耕地面积最少的国家,如果骑马打仗,赵人肯定打不过游牧民族,但赵人爱字习,进行“胡服骑射”的军事改革,自此,赵国骑兵已经使游牧民族望而生畏,看来学习可以使人强大,强大的赵国产生了文化附属品——成语,号称“成语之乡”,专家统计,与邯郸有关的成语典故共有一千五百多条,其中大多数成语都与赵国的兴衰有关。
  我天生好辩,与呼市的文友讨论“邯郸为中国做出了什么贡献?”一时语塞,本想说邯郸的冶铁业如何发达,想来想去,想到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秦王嬴政。秦王嬴政在邯郸城内度过了童年,少年,才由商人吕不韦把他的父亲人质子楚忽悠到了秦国,并以千金助其登上秦国王位,即秦庄襄王。
  吕不韦献赵姬生秦王嬴政,公元前238年,嬴政22岁时在故都雍城举行国君成人加冕仪式,开始亲理朝政,早在赢政当权之前,秦国启用商殃改革,经济和军事已足够强大,赢政顺势而为,兴兵灭了六国,奠定了如今中国的基本格局。他自己也当上了始皇帝,对中国的影响可谓大矣,但这个人是在邯郸城内长大的,算不算邯郸对中国的贡献?
  当时,虽然我在辩论中占了上风,心里还是发虚,因为赢政并不是邯郸人,不过童年和少年时期在邯郸住了几年而已。邯郸的魅力应该往邯郸人身上找,往邯郸人的气质中找。那么,现代邯郸人有什么气质呢?生命的深度是也。比如同样一件事情,别人看到的可能无足轻重,也可能文过饰非,而邯郸人一下子就延伸了几千年,能找出同一件事情发生和发展的不同语境。
  一座城池应该是一个家,家有什么可炫耀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赵都赋》中对于丛台的描述,“而乃都成万雉,百里周回,九衢交错,三门旁开,层楼疏阁,连栋结阶,峙华爵以表甍,若韵凤之将飞。”每每读到这些句子,都会感到一种华丽的飞翔,一种美的窒息。
  年轻时,我在丛台赵武灵王“点将台”下读书写字已是常态,几乎占了我的全部业余时间。我与古丛台之间相看两不厌,好像古丛台是我的前世情人。我在丛台一带流连忘返,游丛台湖,拜谒七贤祠,攀土山,偶尔也去爬点将台……当我置身于丛台湖边,可以看到轻风像是透明的小人儿在湖面上舞蹈,如果风大一些,湖面就被风挠出千万条会说话的涟漪……
  世界的发展是辩证的,大与小之间可以互变,强大的会变得弱小,弱小的会在某一方面强大起来,比如说建筑,尽管古今中外一些建筑曾经高大恢宏,但“时间”远比它们强大,时间可以把本来辉煌的建筑消解。在丛台公园,我会关注大自然中花鸟虫鱼的生生灭灭,经常在丛台的土山下看到两队蚂蚁进行战争。
  不同蚁族间爆发的战争是可怕的,蚂蚁们并不会使用飞机大炮,更没有核威慑,它们的嘴巴便是原始的武器——嘶咬。蚂蚁的身体很小,它们的嘴巴也大不到哪里去,可是嘶咬住双方不放,直至咬死对方。我曾用树枝去轻轻拨扫它们的队伍,但蚂蚁们不认我这个调停官,依然不顾一切地相互嘶咬,我只好怅然若失地离开现场,不忍心看到蚂蚁们遍地死尸。
  一年四季,夏天的丛台最为葳蕤迷人,湖边氤氲着草的香味,时而会有一片树叶落进湖里,像是水面上的小船。当然湖面也不是一直安静,时而会有一条不肯入眠的鱼跳出水面,刺啦一声,在湖面上撩拨出一些看不清的水珠,而后又跌落进湖水里。我流连于丛台湖边,有时会从挎包中取出一张旧报纸,铺垫在湖边的草坪坐上去,等待夜晚来临,等待四籁俱寂,不由想起史铁生先生在北京地坛公园写作的状态,史先生是一个残疾人,曾多次想到自杀,但他的母亲鼓励他活下来,他也确实战胜了自己,地坛公园也是他活下来的动力。
  我在丛台公园偶尔会有胳膊上裹红袖箍的巡逻人,这些人只是抓流氓,并不妨碍我享受安静。夜中的丛台公园整体上非常安静,安静得能听见树叶落地的声音,在这个时候特别适合与月亮对话,其实也并没有与月亮说什么,只是彼此看着,相看两不厌。人有人格,月亮也有“月格”,月亮比人类更能理解人,包容人,夜晚的月亮把白光投影在湖面,真的像是在湖面上铺了一层碎银子,美得令人不忍去捡拾。
  前些年,北方雾霾严重的时候,我看到互联网疯传一篇文章《霾是故乡浓》,文笔之凝练,懂散文的我不禁眼前一亮,待仔细看了文章的内容和作者,正是邯郸人写的邯郸事,我叹服作者自找缺点,看来司马迁说的“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非虚。邯郸城对于我来说,就像清醒剂,使我时时保持头脑冷静,因为两千多年的距离足可以映射出许多事物的本相。
  我2016年加入中国作协,在中国的作家体系中,也算入围成了作家,但我写作品却越来越少,因为我担心作品承受不住时间的考量,每写一篇文章从立意到写作,再到投稿,总是小心再小心,希望自己不要成为后代“文笔不严谨,立意不高”的例证。
  自2012年到如今,我已离开邯郸城十一年了,高高的邯郸城已经成为我的精神座标。我身体离邯郸越远,心与邯郸越近,到了呼市以后,才发现邯郸才是我的故乡,塞外青城不过是我的出生地,而我的血脉继承全由母亲邯郸馈赠,我提醒自己万万不可忘记事物的长度和深度。哦,我生命里的邯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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