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半天没有等到大冶去铜山口的车,后来改道陈贵,再坐三蹦子。这是一次绕远了的回家路,心里懊恼不已,又远又热。直到三蹦子冲下又长又短的下坡后又缓缓地上坡,一种熟悉的感觉突然出现。我终于想起这长长的深“V”型坡路是我曾经去外婆家要经过的。一个骑着父亲笨重的凤凰牌自行车、失重般冲向坡底的女孩,是少年时去外婆家的我。
  走这条柏油马路时我总是一个人,所以沿途村庄一个也不知道名字。记得比较清楚的是另外那条母亲带我走过的乡间泥土路,河水有歌声,植物有香味。
  绕过大姑父家的屋角,我才感觉是真正开始了通往外婆家的路途。小路左边有连绵的群山,有一个果园。路右边辽阔的原野有一个叫江太和的大水库,可远远看见亮闪闪的水域;有一座女烈士墓,清明节时学校带我们去祭扫过,是我们岩山村的朱本来烈士。路上遇到的第一个村庄,是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落,叫遇雅王。我们经过时狗会朝我们汪汪的叫。现在,这个村庄因拆迁已经消逝了很多年。去外婆家的路上口渴时会到路不远处的水井去喝水。那时每个村庄都有一口水井。有个叫细王桂枝的小村庄,母亲说是外婆的娘家,远远地望过去,一些矮矮的黑瓦房立在山脚下。沿路的好几个村庄后来都拆迁了。
  路过一个远离村庄的孤单小池塘,走出一片人迹罕至坟茕散落的阴森小树林,就看到三根祠了。远望三根祠,有一个高高的石碑很显眼,现在才知道三根祠在1938年发生过震惊湘鄂赣的“血水塘”事件。那年冬天,驻扎于金牛的日本兵前往刘仁八经过三根祠,残忍地杀害了76名砍柴下山的无辜百姓。那个石碑就是“血水塘纪念碑”。看到三根祠,离外婆家就不远了。三根祠是我去外婆家记忆最深的一个村落。经过横架水渠上的水泥桥,坡下就是三根祠。沿一条窄窄的石阶拾级而下,那口曾经被鲜血染红的小池塘有村妇在洗衣洗菜,成群的鸭子在深绿的水里嘠嘠嘠地欢叫着游来游去。记忆里三根祠有一条青石的石板路穿村而过,两边有一些与别处不同的老房子。有一次母亲带我们进一家人家里去讨水喝,穿过一个长长的门槛进去。这青石板路像一条老街。
  我们很少往那条青石板路上过去,倒是常往村庄外围走。村庄右边高处的山坡上有一个小店,是大舅家的二表哥开的。开店的二表哥看起来比较斯文。母亲常要在那里买东西,货架上也就是简简单单的水果罐头、火纸、鞭炮什么的。可以称糖,还可以挑雪花膏,雪花膏放在透明的玻璃瓶里面。
  从三根祠出来以后,去往外婆家的路就是宽宽的土路了,偶尔能碰见拖拉机的身影。走不远可以看见一条往右边转过去的大马路,又平又宽,似乎是砂石路,比较好走,有一条小河一路同行。下雨天不好走时,母亲有时会带我们从这条路走回家,不过路途就遥远多了。这条平坦大路的记忆模糊,只记得这条路不远处的第一个村庄,名字好像是叫王子通,可能也并不是那三个字,就像一直以来我从母亲口中听来的小姨的村庄是“季公桥”不是“鸡公桥”。大表姐就出嫁在这条马路旁边的一个村庄。
  我跟母亲左转又过一座小桥,沿一段宽宽的黄土上坡路一直走上去,右边的山地上后来也有了一个大一点的商店,是二表哥从三根祠搬过来的。黄土坡到顶后,就可以看见外婆的村庄翁家山了。三表姐出嫁以后,母亲就在这个坡顶指着不远处一个小村庄说那是三表姐的湾子。沿路走来,大姑的婆家,外婆的娘家,表姐们的婆家,都在娘家附近。那时农村里远嫁的人很少。
  外婆家在一个小小的山垴下,垴上有一片梨园。梨园有不少梨树,还有很多或横卧或竖立的苕窖,仿佛是那个年代村里的“粮仓”。穿过梨园的小径,有一个向左的出口。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外婆家的老房子和屋顶的烟囱在深蓝的天幕下闪着星星一般宁静的光芒。一眼能看遍外婆家的那个出口清晰如昨,常有很大的风。如果我现在再能站在那个高高的豁口上,可能会生发出独立西部玉门关或者山西西口的豪情。
  总是会在那个山口停下来,平缓一下兴奋的心情,踩踏着几块竖立的石块颤颤巍巍地前行,然后沿一段陡坡冲下去,外婆家就到了。这样的斜坡天然地有诱发小孩子奔跑的气质,我们总是把母亲丢在后面。父亲骑自行车去外婆家时不上小山垴,他常从另外一条路骑车直接到外婆家门口,且总是在下午或天快黑时。
  去外婆家返回时,如果碰到跟姨妈一家同行,我们就会走另外一条路。姨妈家五个孩子,我们家三个孩子,一路上的叽叽喳喳,像一个热闹的雀群在乡间小路上欢腾。那条路会经过姨妈养母的村庄。还清楚地记得姨妈跟母亲在这条路上说起她给人抱养时幽怨的口气,尽管外婆家的条件并没有抱养人家的条件好。那时有多少家庭骨肉的无奈分离。姨母抱怨时母亲就不吱声了,她知道自己在亲娘身边长大比姐妹们幸运。外婆生了三个女儿,我的小姨也给别人抱养了,不知道什么原因独留下母亲在家里养大。母亲跟外婆格外亲近一些。
  姨妈回家是一定要经过铜山口矿的,我们跟姨妈一起就把路绕远了。三根祠和那片小树林是我们两家的必经之路。出了小树林我们跟姨妈一起经过她长大的村庄,再走一段很长很宽的黄土路,转个一座山就来到了江太和水库。那时的江太和水库还没有成为铜山口矿的尾砂坝。到了水库边,视野一片开阔,远远地可以看见铜山口矿一处高大建筑的一角在天边浮现,海市蜃楼一般的梦幻,疲惫的脚步霎时轻松了起来。相比外婆家那个显得遥远而闭塞的村庄来说,我们家跟姨妈家都生活在矿区周围,买东西看电影逛市集都比较方便。铜山口矿是我们那个年代的自豪,那里有大机器,有我在矿里上班的父亲,还有我的在澡堂里烧锅炉的舅舅。他们都是那个年代光荣的工人阶级。
  前几年,我在新下陆附近一个寂静的水库周围游逛,一条不宽的潮湿土路和一个大水凼,一下子就让我恍若走在了去往外婆家的绵软土路上,沿途的田野、村落和沟渠一下子都在记忆深处翻涌出来。那一瞬间我是多么地想念去往外婆家的那条路。那般的瞬间还在今年水南湾采风时出现过。当一方桔黄的斜阳温暖而安静地铺在水南湾古民居内的青石板上时,我愰若和斜阳一起回到了外婆的村庄。
  很想有一天,再重新步行在去往外婆家的那条弯弯曲曲的乡间土路上,我们姊妹三个一起,就像小时候那样。也不知道那个小山垴还有没有路可走那些竖立的石块还在不在?想起去外婆家的路,便想起了外婆家后山垴上开满的梨花,雪一样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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