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患脑疾,在京城三甲医院神经外科(简称神外)住院十多天了,手术前的各项检查已经顺利结束,马上就要做手术了。
  今天下午我刚从护士站签字回来,邻床的家属悄悄地对我说:
  “刚才你不在,麻醉师已来过了,他向你们家属了解了一些情况。是不是你们马上要做手术了?”
  “对,明天。”
  接着他又压低了嗓音,似乎有些神秘,“按照规矩你们是不是得意思意思?”
  “规矩?”
  他环顾一下四周,声音更低了,“这个,”他用手做了一个点钞票的动作。
  “啊!听说都得给。”他再次强调。
  我立刻明白需要准备“红包”了,以前经常听人们说起此事。
  “唉,”我哀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么不凑巧,我要在场,顺便塞给他几张钞票不就省事了,现在我到哪里去找他,又人生地不熟的……”
  
  二
  第二天上午七点半,几个护士把爱人推出病房,进入手术室。
  我在外面等。
  两个小时过去了,我焦急不安;五个小时过去了,我心急如焚;一直到下午六点半,我几近崩溃。
  突然,门开了,走出了一位“白大褂”。他看上去五十多岁,身材不高,一个口罩遮住大半张脸。
  “您……是家属?”他说话有气无力,但双目炯炯有神。
  “是。”
  “我是主治,手术刚刚做完了,很好,”他缓了一口气,看了看手表继续说,“只是比预计多了两个小时,不过请放心。现在正在缝合,病人很快就出来了。”
  他又停顿了一下,“我先去吃点东西,一会儿再去病房看她。”
  说完他朝主任室走去,步子显得非常缓慢,甚至身体有些摇晃。
  我突然反应过来:整整一天高强度手术,水米未进,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一股热流从我心底升腾,顿时化作泪水,夺眶而出。
  大约过去了一刻钟后,医生真来了,还有几名医护人员也一同来到病房,他们围在爱人床边,了解术后第一手情况。
  “一切正常!”医生经过仔细检查后松了一口气。
  离开的时候,他们显得格外轻松。
  一名年轻的医生问,“老师,这么快就吃了?”
  一名护士也好奇,“对啊,主任,吃的啥?”
  “一杯麦片,”医生爽朗一笑,“你们呢?”
  “方便面。”护士们发出银铃般笑声。
  “麦片,方便面……整整一天,就这样打发了?”我眼睛渐渐湿润开来,模模糊糊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当时弄不明白,他们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是什么精神在支撑着他们。
  转过身来,我意外发现床头柜上的空瓶里多了一段红梅枝条,那含苞欲放的花蕾红彤似火,象征极其旺盛的生命力。是护士心血来潮还是医生妙手偶得我不得而知,可是这小小的举动,特别温馨,把他们“视病人为亲人”的理念诠释得淋漓尽致!
  后来从书架上看到毛主席的《纪念白求恩》,我才豁然开朗:他们是高尚的人,纯粹的人,有道德的人,有益于人民的人;是白求恩那“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在激励他们。
  
  三
  我最终决定要表达一下对医护人员的谢意,不过,这次是发自内心的,与被迫“送红包”有着本质的区别。
  毕竟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像小学生去见班主任一样,心里总是没底。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揣着个信封来到了主任办公室门前,心嗵嗵直跳。徘徊了十来分钟,又耳贴门着听了听,我最终鼓了鼓勇气,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屋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进去的时候,医生正在埋头写病历,桌子上和墙壁的荧屏上有许许多多CT片。
  见我到来,他抬起头来,点头示意我坐下。
  我有些局促,更确切的说是不安,毕竟我不知道来的是不是时候,更不清楚该不该来。
  “医生,我爱人的病……多亏了你们!作为家属,我表示非常感谢。”我站起来,鞠了个躬。
  我借机掏出那个信封,赶紧递了过去,“医生,这是作为家属的一点点心意,请您代‘神外’科收下。”
  医生放下笔,接过信封,抽出现钞来看了看,眉头一皱。
  “听说你们是教师?”
  “是。”
  “这么多钱?”
  我没言语,不知道“多”字的确切含义——是真多还是相反。
  接着他轻声细语地对我说:
  “你还是拿回去吧。现在病人正需要营养的时候。你用这些钱给她多买点补品。尽快把她的病治好,是咱们医患双方的共同心愿,是吗?”
  “是,是,我们都盼病人早日康复,”我附和着点点头,没敢正视他。
  “实话实说,我们科室没有这样的先例,我也不缺这点钱。”
  为了打消我的念头,医生向前拉了拉椅子,态度更加诚恳地说道:
  “再简单说说我的情况:其一我的工资怎么也比你们高;其二我受邀到外地去做个手术,或被派去做个学术报告,都会有钱的;还有在国际期刊上发表学术论文……”他掰着手指一一列举。
  “所以你不要把心思花在这上面,”说着他把信封递给我。
  我一着急,扑通给他跪下了。
  “医生,你一定要代‘神外’收下。不然我心里过不去。”
  见此情景,医生立即离开座位,紧赶两步,扶我起来。
  “别这样,快起来……好吧,我收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他又嘱咐我,“你回去好好照顾好病人,有什么情况随时和我打招呼,或给护理站反应。”
  他把那信封放进抽屉里,“你回照看病人吧,我还有病历要处理,不送了。”
  他看了看手表,我起身告别了他。
  这时,我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医生毕竟收下了,作为家属,我自然也感到安心了。
  “等等,”他急忙追到办公室门口,手里拿着一代速溶羊奶燕麦片,“这个适合术后病人食用,给你爱人拿去。”说着他向我递个眼神。
  我清晰记得,那双眼睛恰似一泓清泉,澄澈明净,折射出人性善良的光彩。
  我双手接过麦片,仿佛特别沉重,因为它注入了医生的心血,汗水,期许和关爱。
  我怔在那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羞涩地朝他一笑。
  
  四
  十天以后,爱人各项指标恢复正常。
  下午护士长来了,“恭喜你们!明天出院。”
  霎时我和爱人喜极而泣。那情景,像黑夜中忽然有一道明亮的光照射过来,那样令人期待,那样令人欣喜。
  护士长朝我嫣然一笑,“到我办公室去一趟。”
  我高高兴兴随她到办公室,我想终于要办出院手续了。
  哪知道把门一关,她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和往常那个逢人就笑的护士长判若两人。
  “问你个事儿,你要实话实说。”
  我局促不安,“护士长,什么事?”
  “你是不是给我们主任送过钱?”她直奔主题。
  我眨了眨眼睛说,“没有啊。”
  她也直视着我,“请说实话。”
  “没有?”我底下了头,像撒谎的小学生。
  随后,她拿出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信封。
  “看看这是不是你送的?数一数,一共500。”
  “这……”我挠了挠头,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钱竟然被医生以这个方式退了回来!
  “拿回去!”她塞到我手里,语气不可辩驳。
  “这个手术你们做得也不容易,我就是想表达一下我们的心意。护士长,您行行好,代“神外”收下吧,给大家买点好吃的。”
  她被我逗乐了,“你真有意思!其实,你们的心情我们理解。我们和你们患者家属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都是想尽快把病人治好。治病救人,是我们的天职,更是我们的神圣使命。”
  我再次给出感谢的理由,“这次你们这个团队,给我爱人治病花的时间和精力太多了。就光说治手术这一天:从早晨七点半进的手术室,一直到晚上六点半才出来,整整11个小时。我虽然不知道手术室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们中午肯定没吃饭,医生从手术室出来那一刻,已筋疲力尽了。”
  于是护士长非常专业地讲了手术过程,“当然了,这次大手术实际上是四个中等手术组成的:有血管造影手术,血管截取手术,有血管搭桥手术,还有肿瘤摘除手术,这四个手术其实都不简单,哪一个都得两个多小时。虽然我们的主任已经五十多了,但是他对这台手术特别重视。他一直坚持到每一个环节都做完。要说辛苦,那是不假,一名护士不断给他擦汗,别说衣服,就连手术服都湿透了。其实他对每一台手术都是这么认真。”
  顿了一下,她又娓娓道来:
  “你还不知道吧,我们主任是医院的一把刀,是国内神经外科最知名专家兼教授,甚至在国际上都享有盛誉,另外他还带几名研究生呢……”
  提起他们的主任,她便滔滔不绝,自豪感油然而生!
  “主治?主任?专家?教授?”原来他还有那么多“光环”,我感慨万千:我爱人这是有多么大的造化——危难时刻,恰好遇上了这位神外“华佗”和他优秀的团队。
  护士长把我从沉思中拉回来,“马上去办出院手续吧,回去好好照顾病人吧,把病人照顾好了,就是对啊我们医护人员最大的支持和尊敬。”
  我原以为这些话,都是一些官腔。现在我才明白,这是医护人员发自肺腑的心声。
  我一直琢磨用什么方式来报答他们。
  后来有了解决方案。
  我请善于文笔和书法的同事写一封感谢信,又做了一面锦旗交给了护士长。
  这次,护士长非常高兴,临时喊来几个医护人员,又打电话叫宣传科的一个工作人员带来一部佳能照相机。随着“咔嚓”声响,留下了他们开心的笑容,锦旗上“医者仁心,护技精湛”八个大字熠熠生辉,红底黑字的“感谢信”更加夺目!
  
  五
  一晃整整三十年过去了,爱人依旧身心俱建,护士长也业已退休。期间我们去医院复查过两次,借机也去看过这位神外“华佗”,顺便带过去一些土特产。不巧的是,一次他正在做手术;另一次他出国做学术交流。我把东西放在护理站,也不知道他们转交了没有。我想年过八旬的他早已退休安享晚年了吧。
  昨天,我意外得到不幸消息:神外“华佗”已经在三年前离开了人世。
  噩耗传来,若晴天霹雳,顿时我感到天转地旋,继而眼泪似洪水决堤,肆意倾泻!
  他的一位爱徒在《深切缅怀恩师》中记载了他最后的日子:
  “就在2月13日,他老人家到我的办公室,我给他沏了一杯茶,点了一支烟,并一起商谈今后的工作计划。2月14日老人家做了四台手术,当晚6点多给我打电话,安排15日的5台手术工作,哪知他老人家再也不能来到医院了……”
  一杯茶,一支烟,还有那详细的工作计划,竟成了永久的回忆,实在令人扼腕痛惜。神外“华佗”用生命诠释了什么是“择一事终一生,不为繁华易匠心。”
  夜晚还是爱人先从悲痛中走出来,她擦擦眼泪,安慰我说:“老专家仁心仁术,人们将永远记得他走过的道路和付出的心血!”
  我抬起头看到一颗璀璨的明星闪耀在星空。那不就是这位神外“华佗”吗?于是我得到了些许慰藉:其实他没走,只是化作了另一种形式存在于我们的身边。他化作了皎洁的明月,照亮着医界幽暗的夜空,让正气长存;他化作了灿烂的阳光,温暖着患者冰冷的心灵,让伤痛消散;他化作甘甜的清泉,滋润着病人荒芜的沙漠,让病魔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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