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有人上过昆仑山,经常会讲些山上的事:路况不好,车辆掉进了山沟;高原反应强烈,导致肺水肿,来不及救治,等等。带着恐怖的色彩。
  单位的性质决定了每人时刻都有上山的可能。自己内心也早有准备:不管有多么的艰难,有多么的危险,只要别人能去的地方,我应该也能去,别人能待的地方,我也能待。
  跨过了这道心里防线后,对于上昆仑上反而有了些许期待。期待自己能亲身体验昆仑山的艰险,挑战一下自己生理和心里极限,感受一下魏巍昆仑的雄伟。就像在学生时代面对考试一样,没有准备好时,惧怕考试;一旦准备好了,又期待着考试能早点到来。
  时间到了1999年的9月中旬,此时,我们已经完成叶城站的任务。再往前走,就是上昆仑山的路。
  在叶城的最后几天里,人员的思想复杂起来。有不想上,怕被安排上的;有想上,担心不给机会的。一会儿看到这儿有几个扎在一起议论,一会儿又看到那几个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小道消息五花八门,满天飞。我还是比较淡定,一切听组织的安排;如果要我上,毫不犹豫,坚决服从;不要我上,没有半句怨言,相信以后还有机会。
  最后的决定下来了,十多人的队伍被砍掉一大半,就剩下五人,其中就有我。都是男性。战争让女人走开,艰险也让女人走开。这当然是考虑到山上确实艰难,人员生活保障困难,能不上的就不上。
  叶城是个县城,有个地方叫零公里,是原219国道的起点(终点)。一个三叉口,去和田和上山的路在此分叉,成了一个重要交通点。当年显得很繁华,路两旁以修车铺和理发店为主。上山的车辆在此通常会进行大修,过了这个点,再也没有像样的修理铺了;人员要在此进行补给,该买的都得买上,有些东西还得用一备一。在山上,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一辆大车装设备和工具,一辆面包车载人。两辆车离开了零公里,也意味着我们正式踏上了上山的路。
  刚出叶城,是一段长长的上坡路。能看到的房屋、树木在慢慢地变稀,变少,很快就只剩下茫茫的戈壁,一望无际,荒凉袭上心头。车继续前行,还是那条路,还是那个方向,还是那个坡度,一切都那么单调乏味。
  大概行驶了八十公里后,到达了第一站——普沙。普沙是山上条件最好的地方,海拔还没有超过三千,基本上没有什么反应,我们在普沙工作了两天,完成相应的任务,继续往前赶。
  从普沙出来,就开始走山路,前面便是赫赫有名的库地达坂(达坂可以理解为翻越高山的坡路)。从叶城到阿里的狮泉河,大的达坂有七个。山上流行着这么一个说法:行车新藏线,不亚蜀道难;库地达坂险,犹似鬼门关;麻扎达坂尖,徒升五千三;黑卡达坂旋,九十九道弯;界山达坂弯,伸手可摸天。库地达坂虽然海拔不高,只有三千二百米,却是沿途最险峻的地方。
  下一站是一二八机务站。熟悉情况的人告诉我们:普沙和一二八其实就隔一座山,路程却有四十多公里,除了上坡路就是下坡路。
  车子越往上爬,路况也越差;本来的柏油路,变成了搓板路。昆仑山慢慢地暴露它狰狞的一面。路的一侧是几乎九十度的峭壁,时不时能看到巨大的石块半悬在空中,感觉随时都有坍塌下来的可能;另外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司机开得也越来越谨慎,车子还是颠簸得厉害。平时喜欢叽叽喳喳的人也慢慢地安静下来,大伙心中的那个弦都慢慢地在绷紧。我明白大家的心里状态,但是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恐惧轻易地表现出来。我在心里埋怨:当时修路的人怎么就不把那要落不落的石头都炸掉,免得大家都这么提心吊胆。
  终于平稳地到了库地达坂的垭口(达坂的最高点),大家心里都放松了一些,纷纷下来照相,那时的手机还没有照相功能,但随行的有人准备了相机。到了这个点,意味着翻越达坂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站在这个垭口,能明显的感到空气的稀薄。呼吸并不成问题,只是觉得山风很大,吹得人都站不住。要想对话,需要脸贴脸,不然,讲的话就被大风刮走。
  刚好碰到了一个德国人,他能讲英语,也在那里照相。骑着一辆很酷的摩托车,摩托车的前把上安放着一个可以转动的纸质地图。很显然,他是在按着地图行进。后来才搞清楚,他是专门来试验一款新的摩托车,特意找这种条件恶劣的环境来验证车辆的性能。
  他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告诉他,这个地方叫作一二八。他表示怀疑,我理解他的怀疑,一二八分明是个数字,怎么成了地名。我们已经到了山顶,下了这个山,就到了一二八机务站。这地方本来没有名字,只是因为距离叶城零公里是一百二十八公里,所以就叫着一二八,就看名字,足以知道地方的荒凉。
  车辆继续在搓板路上颤颤巍巍地爬行,突然来了一个三十度的回头弯,就有人惊叫起来“在那里,在那里”。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看到几个火柴盒子一样的小房子立在下面的峡谷的底部,房子前面的路也清晰可见。那就一二八机务站,有经验的人告诉我们:不要着急,真正车开到那里,最少还得一个小时,后半段全是下坡的险路。
  上山容易下山难。开车的司机也是经过刷选的,是有上山经验的,这一点足以让我们放心。这么长的一条下坡路,又是如此之陡,还不时来个急弯,让人时刻担心,司机会不会踩不住刹车,车子一直溜下去。路边低洼处被废弃了的车辆残骸更是增添这种担忧。
  一二八机务站算是山上的福地:一是离叶城近,只有一百多公里;再有就是海拔并不高,三千左右。最大的问题是孤独。这个地方就只有一个机务站,连个兵站都没有,更没有居民。这是典型“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最稀罕的是,机务站的房前屋后,居然还有几棵绿色的树。机务站的人告诉我:那是几代官兵花了很大力气精心呵护下长大的,再往上走,你就别想见到这样的绿色了。就这几棵树,给整个峡谷增添无限生机,也是整个峡谷的一大亮点。
  记得一二八的营房是异常地结实。设备安装需要从室外引接一根地线,必须在墙上打个洞。发现那都是石头墙,外墙足有八十公分厚。六个人,使尽了十八般兵器,花了一天的时间,才把那个洞打通。
  从一二八出发,经库地,老虎嘴,一线天。然后又是上坡路,开始翻越麻扎达坂。到了山顶,大家依旧下车来拍照,路边已经白雪覆盖,能看到的山头都覆盖着茫茫白雪。这里海拔已经是五千三百多。有经验的人在提醒我们下车的时候要慢一点,千万不能跳着下车,因为那样是有生命危险的。自己感受到了氧气不够是什么滋味。看得出来,大家都多少有些不舒服,但热情都很高,没有人埋怨。
  天空是湛蓝湛蓝的,蓝的很可爱,也许真的是离天空更近了一些的缘故,感觉伸手就可以够着蓝天。这种大自然的感受,在平原上是不可能感受到的。虽然身体有些不爽,下了地狱,眼睛却到了天堂。
  翻越麻扎达坂,就到了麻扎机务站。麻扎在维语里是“坟墓”的意思。光这名字,就给这个地方添加了一份恐怖的色彩。这里的海拔是四千二百多。机务站建在一个相对开阔的地方,附近还有一个湖泊,听说这里距离乔戈里峰已经很近。因为地势开阔,风很大。这是连队所在地。连长是个四川小伙,看上去很壮实。我们都穿着大衣,唯恐受凉,导致感冒。连长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候,晚饭后,竟然在洗冷水澡。让我们都羡慕不已。
  到了麻扎,高原反应已经很明显了,每次吸气,都感觉还没有吸到位,就不能再吸了。尽管天空艳阳高照,还是觉得凉嗖嗖的。大衣不离身,口袋里装着朋友悄悄塞给我的西洋参含片,实在不舒服了,就掏出几片含在口里,能起到一点作用,更多的是心里上的安慰。
  到车上去找方便面时,更是吓了一跳。塑料袋装的方便面已经鼓起来了,像是一个打足了气的球,让人马上联想到自己心呀,肺呀,是不是也像方便面袋子一样被吹成了气球。
  想抽根烟,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可是自己的打火机怎么也打不着了。还是通信站总工,用他的防风打火机帮我点着。他告诉我:这地方空气已经很稀薄,缺氧,一般的打火机会打不着。我这才意识到,山上的艰苦和危险绝对不是吹出来的。
  这已经是在山上的第四天了。刚开始,什么都不想吃,没有胃口。经过这几天适应期,反而觉得能吃了,肚子时刻在饥饿的状态,可以不停往里塞东西,但吃不出味道,吃完还是饿,觉得那肚子也不是自己的。
  山上的饭菜一律用高压锅炖,要不然就煮不熟。口感本来就不好,加上自己的胃口也不正常,于是,吃饭真的成了例行公事一样的程序,与自己无关。
  从麻扎出发,大概又向前行一百三十公里,便到了山上一个很重要的地方——三十营房。这是山上的一个大本营。有几个部队的单位,有部队的医疗站,还有地方的小饭馆、小商店、理发店。在小商店里能买到烟和一些简单日用品。这里海拔三千六,条件相对较好,号称是昆仑山上的“小上海”。
  三十营房再往前走就到了康西瓦。这是当年中印战争时,我方前线指挥所所在地。有一个烈士陵园,埋葬着中印战争中牺牲的一百多位烈士。遗憾的是当时我们经过了那个点,并没有进烈士陵园去祭奠。现在看来是很大的遗憾。
  同行的同事说,很多人都会去祭奠。献上几包烟,撒上几杯酒。还有的说,有人刚祭奠完,一转身,就听到后面有人在问“听说又涨工资了?”回头一看,还是一片荒凉的墓地,并不能看到什么。他们编的这些故事带有一些调侃的味道,我则天真地希望那是真的:多少能为这片墓地增加一些烟火的味道,我们对曾经活泼可爱的烈士们也有了更多的想象空间。
  过康西瓦,神岔口,继续西行,便到了这一趟的最后一站——神仙湾哨卡。这是全军海拔最高的哨卡,也是最为艰苦的哨卡。这里海拔五千四百多。我到达神仙湾的时候,明显的反应迟钝。摸摸自己脸,都觉得那不是自己的脸;掐掐自己的皮肤,都没有疼的感觉。山上还住着连队的战士,他们的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我找了个机会,和一名战士谈话,简单问他老家在哪里,他告诉我,是广州的,我继续问他,从广州到这里来,能习惯吗?他憨笑着离开了,没有直接回答我。
  神仙湾的哨楼在一个山坡上,从营区去哨楼必须要爬一溜的水泥台阶,我很想进哨楼里看看。在那里,视野开阔,可以看到对方的情况,能清楚地看到对方与我方的分界。早就听人说过,很多人到了这里,无法征服这一段台阶。我尝试了一下,爬了十多级,就觉得已经再也抬不起腿了,只能是自认失败。我也清醒地知道,这次爬不上去,以后也没有爬上去的机会了。但也只能作罢,心有余而力不足。
  虽然我们抓紧时间赶进度,但还是必须在此住一晚。就这一晚,就很难熬。一直觉得有股力量在努力地拔我的头盖骨。皮肤是麻木的,脸是别人的,头也会被人拔走。人很困,很累,很瞌睡,就是睡不着。整晚就在半醒半睡,似睡非睡的状态中,就盼着天能早点亮,
  第二天,返回了三十营房,真的有种到了大上海的幸福感,这里条件比神仙湾好了很多。在三十营房休整了一天,第三天返回了一二八,第四天返回了叶城,完成了自己第一次昆仑之行。
  有经验的人说,下山也不能太急,还要防止醉氧,让自己的身体有个慢慢地适应过程,这样对身体有好处,于是我们下山还是选择在一二八住了一晚。
  他们说的一点也不假,回来的路上,一过了普沙,就觉得瞌睡,怎么也睡不醒。到了叶城,又整整睡了一天,人才慢慢地恢复过来。
  走一程充实人生,行一路此生无憾。
  向魏巍昆仑致敬,向守卫在昆仑山上的战友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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