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天井里的梧桐树,想不到,成了我最好的登高望远的好去处。
  春天,梧桐花开得格外艳丽,紫莹莹的,散着优雅的清香,令人着迷。一串儿串儿,风铃一样,在清风里摇曳着。
  我坐在梧桐树的树杈上,树杈大人的胳膊粗细。姥姥担心着呢,怕我会摔下来。我使劲摇晃了几下,又用小脚踏了几下,感觉结实着呢,就坐了上去。
  伸出小小的手儿,轻轻摘下一朵,又摘下一朵,按到口里,发出很夸张的喊声:哇,姥姥,梧桐花,好好吃耶,好甜好香呢。
  姥姥顾不得和我搭话,她老人家在天井里,这屋那屋出来进去的,忙着打扫屋子。趁着春阳和暖,天气好,姥姥恨不能将一冬天的东西都搬出来晒一晒。听到我的叫喊声,还是抬起头头说着:黛玉,快下来哈,小心摔着。
  我低头扒开树叶花串,笑嘻嘻地冲着姥姥说:放心吧,姥姥,你就把心儿放回去好了,我是谁呀,咋会摔着呢。嘻嘻。说完,朝着姥姥扮个鬼脸,继续坐在树杈上,继续摘花吃花,东望望西望望,观看着村庄里的房屋烟囱,周围的庄稼,真是一目了然。
  姥姥还是不放心,又冲着我说:黛玉,快下来,哪里像个女孩子?女孩儿文文静静,斯文得很呢,没有爬树的。你妈妈小时候,就从来没有过的。
  我说:姥姥,我听妈妈说过的,那是因为姥爷家法严嘞,姥爷动起家法来,谁也劝不住呢。
  我的一句姥爷,姥姥猛然想起了什么,就冲着西屋喊四舅:四儿呀,快出来,帮我把你爹的书箱搬出来,晒一晒。不是黛玉提起他姥爷,我险些忘掉呢,天天想着想着,总是忘了。
  四舅在西屋子里,正在擦拭他喜欢的乐器呢,什么扬琴,手风琴,吉他,二胡……听到姥姥喊他,赶紧出来,抬头看见我坐在梧桐树杈上,用手卷起喇叭筒:黛玉,下来吧,小心哈。
  我说:四舅,我倒是想下去,可是下不来了,你上来把我抱下去吧。
  四舅笑着说:小黛玉上梧桐,摘花吃,下不来,买个火烧哄下来……呵呵,叫你姥姥给你买火烧,哄你下来吧。
  四舅边说边去了西屋,看着姥姥忙得汗水也流下来,这物件那物件的,都快成了老古董,其实,留着也没什么大用了,可是,姥姥就是留着,守着。小舅顺口就说:娘,年年搬出来晒呀晒的,怪沉的,也没有什么用了,不如卖掉了算了,还能换回点碎银子,你老花花呐。
  姥姥一听,啐了一口,说:四儿呀,什么都可动得。可这书箱,和里面的书,不仅不能卖,动也动不得的。
  不然呢。四舅问。
  不然,你爹就算是不在了,他也会回来揭你的皮呐。姥姥很认真地说。
  四舅听了,没再说话,可能是想起姥爷的家法吧。他赶紧回身去屋子里叫上他媳妇,我的四妗子,四妗子正在缝纫机上做活呢,听到姥姥要办姥爷书箱,一推手里的活儿,啥也没说,起身就跟着四舅往外走。两个人走进西屋,一边一个,双手用力抬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书箱慢慢搬出来。
  书箱说来,也不算大,比家用的柜子还是小很多的,四分之一吧。紫檀色的,沉稳,典雅。陈旧的颜色在庭院里一放,感觉古色古香的气息迎面扑来,给春天的天井里,添上了一股股古朴靓丽的一道风景,真是别致。
  我一看到书箱,心里就激动,不用姥姥再喊我下来,噌噌几下子,就下来了。
  
  二
  看到姥爷的书箱,心里异常激动,围着书箱转来转去,看着,叹息着:哇,这么多书呀,整整三大箱。里面都是什么书呀?很值钱吧?
  姥姥看了我一眼,嗔怪地说:小小年纪,就知道钱。可是忘了“书里自有颜如玉,书里自由金镶玉”呢。
  四舅也说:书,比什么都金贵呢,值钱得很,你姥爷把它看成命呢。
  就听有人说:什么那么值钱?比命金贵呀?
  一语未了,走进来了三姥姥和四姥姥。两个姥姥一前一后,扭着小碎步字,刚才的话正是四姥姥问的。
  原来是看见我坐在梧桐树上,四姥姥,担心我呢。过来是想劝我赶紧下树的,三姥姥却不以为然,说:黛玉这孩子,俏皮着呢,没事的。她是想让我给她摘些鲜嫩的桐花,中午蒸花饭吃,还说,黛玉小手嫩嫩的,白净,摘得花准好吃嘞。
  姥姥说:黛玉就是在她娘身边听话,一离开了就淘小子似的,我也管不了了。说来现在的孩子,幸福呢,早年,孩子们没有敢调皮的,家法不是只是说说玩儿的。
  三姥姥,笑着说:现在一家才几个孩子,都娇贵着呢,哪里舍得打骂,咱们黛玉也不会招人打的,又乖巧又伶俐的,那是只招人怜爱呢。
  四姥姥一眼看见了书箱紫檀的红,尤其耀眼,说:嫂子,又搬出来晒呀。
  姥姥说:嗯,年年都晒晒,别再招虫儿。
  我看呢,不是怕招虫,是又念他了吧?四姥姥说着,用眼睛盯看着姥姥,姥姥没有反驳,只是在小心翼翼地用抹布一遍遍擦着木箱。
  唉,这些个弟兄,就是黛玉姥爷读书多呢。每次来家里,只要是他在家里,都是看见他在读书。三姥姥说,四姥姥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不是在读书,就是在整理他的书箱。反正是离不开他的书,爱书爱到这份上,真是少有少见呢。
  三姥姥接上说:那么值钱的花梨木,不打家具多可惜呀,偏偏打成了三只大书箱。可惜不?
  不可惜,只要他喜欢,咋都不可惜嘞。姥姥说着。
  嫂子,你总是宠着他嘞。
  姥姥说:他喜欢书,一辈子再没有别的。三只书箱也装不下的,只是挑拣了再挑呢,唉,满满的,盖都盖不上呢。
  那时,我还很小呢,爹的书宝贝一样,乱动不得,他整理书箱,我就在旁边,照着看,都不许呢,生怕我乱动。四舅说着。
  可不是嘛。那书箱,按呀按呀使劲地按着,好容易才盖上。要是打开再盖上,那还得黛玉姥爷才办得到,我是办不到嘞。姥姥擦着额头上的细汗,直一直腰说着。
  我听了,赶紧扯着姥姥衣襟,央求着姥姥:姥姥打开书箱,让我看看,都是些什么书呀?给我几本呗,我带回家去,也读读。
  姥姥一听,忒儿就笑了,说:黛玉呀,你还小呢。等你把字儿认全了,再说吧。
  
  三
  或许,我记住了姥姥的话,小小的我,从那时起,暗自下决心,要要好好学习,将来有一天,我要开书箱,要认真读一读姥爷留下来的书。
  红木花梨书箱,从此在心底留下来深刻印记的。有事没事喜欢和母亲唠几句,母亲说:那里面的书,你未必能读得通呢,因为都是些古文,古书,什么《四书》《五经》《山海经》《易经》《左传》《诗经》《尚书》《国语》好多呢,最多的是医书有《本草纲目》《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脉经》等等。母亲说关键是都是繁体的字儿,你又咋能看得懂呢?
  哦,原来都是繁体字呀?真没劲儿,我可不认得。想想我读到什么程度,才能把繁体字的书籍读得通呢?不由得心里暗自些灰心起来。
  一边的母亲看出我的心思,于是激励我说:其实也不难,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呀,叫做“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只要你肯下功夫,把文字学扎实,没有办不到的事。再说,也可以查字典的,边查边读,用不了多久,你也就读通了。
  信心百倍,我开始认真读书。不在淘气,也不再贪玩。因为离开姥姥时,姥姥答应我,给我好好看管好花梨书箱,等我能读了,就开箱,让我随便读。而且,姥姥还答应说要把这三个书箱送我当嫁妆呢。心里那个美呀,心想,花梨书箱,你就是我的了,我以后,走哪里就带你到哪里。
  每天想起书箱,就会多读一会书,再多读一会书,那段小学的日子里,我几乎每天都想到红木花梨书箱的,也经常的和同学们说起花梨书箱,里面满满的三大箱子书籍,想想就很兴奋,再也不用愁着去买什么书了,这辈子,有姥爷的三大花梨书箱够我读的了。
  姥爷在村庄里为人很好的,姥爷识文断字,爱好极广,人又热情,也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呢。村庄里人家红白喜事都要找姥爷出面帮忙的。姥爷虽然经商,开着许多铺子,布匹、医药、粮食、土产大大小小好几个铺子。一般的小病能看得,只要有人来求医药,姥爷就很热情地给医治,遇到家里条件差的,不仅不要医药钱,还出资送去医院里医治的。
  姥姥说其实姥爷什么书都喜欢,什么书都读一读,开卷有益。姥爷认为什么也不如读书最要紧。再就是写字,姥爷喜欢练书法,逢年过节,村庄里的人家对子,大多是姥爷给写的。
  一直都是这样,读读写写,始终是姥爷的常态。
  高大的梧桐树下,我还记得,姥爷在读书,姥姥一边给姥爷扇扇子,或是提着茶水壶,一遍遍倒茶。小声的催促姥爷休息一下吧。那时姥爷已经生病了,我同母亲来老家看望病中的姥爷。姥爷消瘦得很,拿起一册书,捧读着,不知疲倦,孜孜以求。
  再次回到姥姥家,姥姥很无奈地对我说:黛玉呀,姥姥没给你看住你姥爷的红木书箱,那年你小舅出去学着做生意,亏了本呢,人家欠他的,他要不回来,他欠人家的,我睡不安稳也吃不下饭,我就将家里值些钱的物件都处理了,连你老姥姥给我的陪嫁玉镯子也卖掉了,你姥爷的红木书箱也就……
  我说:姥姥,那里面的书呢?
  书没人要,来收红木书箱的人把书都留下了,只要了三只书箱……
  姥姥指了指西屋,说:黛玉,放心吧,书,我都给你留着呢。
  说完,一把钥匙交到我手里。握着钥匙,我立刻跑到西屋,开锁,慢慢推开西屋门。一排排书籍,整齐地码在西屋的货架上。好似一个小小书店一样。拿起一册,掸掸灰尘,古色古香的文墨气息迅速漫漶在屋子里。姥爷读书的背影,依然眼前,昏暗的油灯,寒星眨着双眼,梧桐树变换着花串与枯萎,风霜雨雪,四季更迭,唯有不变的,就是姥爷读书的姿势。
  随意翻看,发黄的书页,薄如蝉翼,蝇头小字精美雄健,走笔龙蛇,细细再看,墨饱笔酣,行云流水。再有红笔圈圈点点,边页上更小的字迹,一定是一些解释和心得吧。
  不知什么时候,姥姥已站在我身边,指着那些书说:大多数的书,都是你姥爷自己抄写的。你拿的这本《论语》就是。随意翻开一章,映入眼帘的是: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姥姥说,其实值钱的不是那三只红木书箱,人们都不识得什么才是真的宝贝嘞。
  我看着一册册发黄的书籍,保持着平整与完好,都是青色粗布包裹着的书皮,泛着古朴的书香习习而来。珍重而又小心翼翼捧起其中的一册书来说:姥姥,这些宝贝,我可全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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