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这样一个季节,母亲从地里回来给小弟抓了一只蛐蛐。小弟找来罐头瓶放了一些泥土抓了几粒高粱米,然后把蛐蛐放在瓶子里。蛐蛐个头不大,很爱叫,叫的时候翅膀隆起。哥说这个蛐蛐叫三支箭。母亲说,这个蛐蛐是从临近的乱坟岗子跑出来的,本来她不想抓它的,它自己跳到了母亲的裤腿上,母亲就抓了它。母亲还说:“家有蛐蛐虫,一辈子不受穷。既然它和咱们有缘分,咱们就好生养着它吧。”
  蛐蛐放在瓶里,每天都在不停歇地叫着。那年,村里有许多人家的孩子都养了蛐蛐,经常拿出来比试谁家蛐蛐厉害。一天,隔壁住的小胖来我家,也拿来一只蛐蛐非要和我们比试谁家蛐蛐厉害,哥在罐头瓶里放了许多辣椒籽,蛐蛐叫得更欢了,来回在瓶子里跑。哥又抓出来,在手上掂了几下,然后放回了罐头瓶里。哥对小胖说:“放马过来吧!看谁家蛐蛐厉害。”
  小胖把他的蛐蛐放进我家罐头瓶子里,两个蛐蛐对视一会,就撕咬起来。几个回合下来,小胖的蛐蛐就失去了战斗力,落荒而逃。结果我家那只三支箭却不依不饶在后面紧追,追上之后还把那个蛐蛐的腿咬掉了。小胖急了伸出手抓出那只蛐蛐,嚷着让我们赔他的蛐蛐。哥说:“耍什么赖皮呀?愿赌服输,是你先拿来蛐蛐要和我们的蛐蛐斗的!”
  两个人说着说着还扭打起来,我拉开两个人说:“我们给你抓一个不就得了。”
  哥说:“对呀,我们抓一个赔你就是了。”
  去哪抓呢?附近倒是有,只是小胖说他的这只蛐蛐就在附近抓的,不厉害。他问我们的这只从哪抓的。一句话点醒了我们。对呀,去乱坟岗抓!傍晚我们吃过饭,拿着手电筒就去了母亲说的乱坟岗。
  乱坟岗就在我家后山的一个高坡上,那里杂草丛生有几座孤零零的坟,平时很少有人去显得格外冷清。我和小胖本不想去的,但哥说坟墓里的蛐蛐才厉害,我们就壮着胆子跟在哥身后去了那里。
  也别说那里的蛐蛐还真多,一声声叫着,我们忘记了恐惧开始兴奋地翻找起来。小胖听见一个石碑里蛐蛐叫得欢,还不管不顾地脱掉裤子冲着那个石碑尿了一泡尿,一个蛐蛐还真被他灌了出来。那只蛐蛐也和母亲抓的一样小,哥喊着:“三支箭!”我们就跟在蛐蛐后面追赶着,哥跑在前面眼看就要抓住它了,小胖一下冲过去挡在哥面前喊道:“我先发现的!这个蛐蛐归我。”
  哥一挥手使劲一推他,他摇晃了几下,“哎呦”了一声就不见了人影。我和哥急忙打亮手电筒,只见小胖掉进了一个很深的棺材墓穴里,小胖躺在地上惊慌地喊着:“快救我呀!下面都是死人骨头呀!”
  哥趴下身伸出手,也够不到小胖。我站在一边惊慌地看着,无意间我看到附近有一闪一闪的光亮,貌似是人传说的鬼火。我哆嗦着拉了哥一下,低声对哥说:“鬼,鬼火。”
  哥看后,紧张地拉着我的手顾不得墓穴里的小胖,就玩命地跑起来,我们身后传来小胖的哭叫声。跑到山下,我和哥停下脚步,喘着粗气。我犹豫地对哥说:“哥,小胖是和咱们一起来的,咱如果撇下他,他让鬼吃了,他妈能让咱们吗?”
  小胖的母亲在我们村里是可是出名的护犊子,一次我们村里李翠和小胖打架,李翠挠了小胖,小胖他妈直接去了李翠家,当着她父母的面就给了李翠一个嘴巴。这还不算完,她还让李翠的父母领着她家小胖去了医院,做了许多检查才完事。哥听我这么说寻思了一下说:“也是呀,咱们去救他吧。”
  哥在地上捡了一根大长棍,我随手捡了一块大石头就跟在哥身后,返回原来的地方。
  奇怪的是,小胖的哭喊声没有了。哥说:“完了,小胖一准是让鬼给抓走了。”我听后急忙跑向那个墓穴,果然里面没有了小胖的身影。我们四处找寻着,突然发现挨着乱坟岗一边多了一个不知谁搭的简易的帐篷,里面有微弱蜡烛的光亮,我和哥往里面看只见小胖和一个老人头挨着头在逗蛐蛐,小胖不不时地笑着,老人看见我们说:“进来吧,一会你们好一起回家。”
  老人说他是邻村的,今年七十八岁了,他有一个闺女和儿子,老伴早两年去世了。女儿远嫁外地了,几年也不回来一次。儿子是一名货车司机,由于常年在外跑长途,冷落了媳妇和孩子,两个人为此感情很不好,经常打架。他一开始是和儿子一起生活的,儿子和儿媳妇一吵架儿子走后,儿媳妇就把气撒在他身上。儿子后来不知为啥不再回家,也不给家里打钱。儿媳妇对他每天骂骂咧咧,竟然还把他撵了出来。他无处可去,就四处要饭游荡,他看这个地方挺好的,就支了一个帐篷。老人支的这个帐篷,不知为啥房顶还吊了一个绳子,垂了下来。那天他听见小胖的哭声,就从帐篷里走出来,他手里拿着蜡烛照亮,我误认为是鬼火了。我和哥跑了之后,他把小胖救了上来。
  老人的棚子里有简单的被褥,还有一个小锅和碗筷。他还抓了许多蛐蛐,养在瓶子里,不住声地叫。老爷爷说他也喜欢抓蛐蛐,闲着没事心烦时看看斗蛐蛐也不赖。他瓶子里的蛐蛐都是个头不大的三支箭,临走时他还送给了我们一人一只。
  从那天后,我们经常去山上帐篷找老爷爷逗蛐蛐玩,老爷爷有时会领着我们去乱坟岗抓蛐蛐。后来有一天,小胖说老爷爷挺可怜的,咱们帮帮他吧。怎么帮呢?小胖就动员我们给老爷爷拿吃的。小胖规定,谁去老爷爷那,去和老爷爷斗蛐蛐,都必须给老爷爷拿一些吃的。小胖家里富裕有钱,每天他会偷一饭盒大米,拿个芥菜疙瘩咸菜送给老爷爷。其他的孩子,也是拿米的拿米,还有拿面的,拿青菜的。老爷爷手很巧,还在墓地那垒砌了一个炉灶,用那些糟棺材板引火做饭。有时他做熟了,我们会凑在一起吃,米饭咸菜吃着也香。
  哥背地里和我商量说,咱家也不富裕,米面的还不够咱家吃呢,但咱总得帮帮老爷爷吧。不行咱干脆就给老爷爷拿鸡蛋吧。”
  我说:“家里鸡蛋都是有数的,奶奶出名的抠门,家里养的两只芦花鸡和几只黑小母鸡,喂的不好不咋爱下蛋,有数下的几个,奶奶天天掰着指头算,攒到一定数量了不是去集上卖就腌鸡蛋。哪有多余的给老爷爷拿呀?”
  哥说:“那我不管,你想办法吧。”
  被逼无奈,一天我看芦花鸡刚下了蛋,趁奶奶睡午觉,我就拿了一个鸡蛋装进口袋里。和哥哥一起去了山上,小胖和几个孩子也已经来了,我就把口袋里的鸡蛋掏了出来递给爷爷说道:“爷爷我给你拿了一个鸡蛋。”
  老爷爷拿着鸡蛋突然流泪了说:“孩子鸡蛋刚下的吧,还热乎呢。谢谢你!”
  那天爷爷把那个鸡蛋煮了,给我们几个孩子一人分了一小块,他说,今天其实是他七十九岁的生日,他能活到今天完全是因为遇到了我们,那天没遇到我们之前他本是想结束自己的生命的,上吊的绳子都准备好了。他搭这个草棚就是想死后,不至于暴尸街头,有个遮风挡雨的归宿……
  离开老人回家的路上,我们都默默无语,一个个抹着眼泪。哥说这天马上凉了,老人一个人在帐篷里住,万一哪天又想不开了咋办呀?我说:“是啊,咱们干脆回家和大人说吧,让他们帮帮他。”
  回到家我和母亲说了老人的事情,母亲就和奶奶商量说:“咱们先把老爷子接到咱家来住吧,等过后咱们再和村里管事的说说给他安排一个空置的房子。”
  奶奶同意后,母亲我们就高兴地去了山上,好说歹说把老人接到了我家住了下来。第二天村里人闻讯后,各家各户都来我家看望老人,送来了好吃的。
  几天后,村里干部还给老人安置了一个空置的房子,给他拿了米面。
  老人衣食无忧了,心情也变得开朗。我们几个孩子一有闲空就会去找老爷爷,去后山抓蛐蛐。我们抓的蛐蛐多了,老爷爷就领着我们拿到离家很远的一个楼房聚集的家属区去卖,老爷爷说那个家属区住的都是城里人,还有外地跑运输的司机,他说说不定还能见到他的儿子呢。那一阵,蛐蛐成了热销,许多城里人都喜欢买我们抓的蛐蛐。一些过往的大车司机也会停下车,买上一只。每次老人都会打听有没有人认识他的儿子的,后来打听了很久,也没有老人儿子的消息。老人也彻底死心了,也不再找。结果,一天一个三十六七岁的男人开着车来到我们村,老人见到男人兴奋地叫了一声儿子!
  老人的儿子说要带老人离开这的时候,老人却犹豫了。老人说:“我还是住在这吧,你每天走南闯北的,没空陪伴我。这里的人对我就和亲人一样,还有一群我喜欢的孩子陪我斗蛐蛐。你放心的去跑车吧,有空就来家里看看我就行。”
  老人的儿子给老人留了一些钱,又给各家各户买了礼物,拜访了各家就开着车离开了。只要不跑长途,一一闲空,老人的儿子都会来看老人。每次来还会给老人带来一只蛐蛐,和老人一起斗蛐蛐,我们在一边看着,开心地笑着。
  母亲抓给我们的那只蛐蛐,和村里孩子抓的蛐蛐每次斗架都百战百胜。成了常胜将军。进入深秋时节,哥伤心地说:“天气眼看着一天天冷了,这只蛐蛐估计也要离开咱们了。我不忍心看它死在咱们面前,我想给它卖了,母亲也要过生日了,咱们给母亲买副手套咋样?”
  那时我们一家自从来到承德,母亲每天没日没夜地去工厂干活,连副手套都不舍得买。本来很白净漂亮干护士的手,也变得粗糙不堪了。还时常裂口子。那时工厂也发劳保用品,也有手套。每次发的帆布手套和一些工作服大头鞋母亲都会攒着卖给收劳保的。换的钱维持家用,给奶奶买一些她爱吃的零食……
  小弟本不同意我们卖掉这只蛐蛐的,但听哥说给他大娘买手套,就含着眼泪同意了。
  那是一个落叶纷纷的深秋,天下着雨。我和哥抱着蛐蛐罐和小弟一起,来到我们经常去的街市。等了很久,也没人过来要买蛐蛐。正要离开时,一个爷爷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弟弟走了过来。爷爷喊住了我们。当他听说我们卖了蛐蛐是想给母亲买生日礼物时,不加犹豫地就花了八块钱买了下这个蛐蛐。
  蛐蛐拿走一刻,小弟拽着老爷爷手说道:“爷爷你买回我家的蛐蛐,一定要记得每天喂它高粱米粒呀!还要每隔三天喂它一个辣椒籽,下雨天记得给它放在炕上,别让它着凉呀!”
  小弟的话音刚落,我听见它从未有过叫声,有些凄惨、还有一些难舍。那一刻,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顺着我们的面颊流了下来。
  我和哥还有小弟一起去了附近的一个超市,用卖蛐蛐钱,给母亲买了一个红色皮革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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