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失幸像往年一样用牛翻耕着这块红薯地,这块地他种了几十年。地头就坐落在斜坡村七坳的半山腰上,向阳,是一块红薯产量极高的好地头。几十年来,风风雨雨,犁地的牛换了好多头,而地还是那块,还是蒲失辛老汉在种着。七坳的半山腰总共就两块地,地头的另一边是蒲晓叶家的,和蒲失幸家的地肩挨肩,背靠背,就像他们俩的感情一样,牢牢地抱在一起。
  在农村,地与地之间都会有一条地界线,界定着两家的地盘。许多地界线原来很粗,后面越来越细,为了多加一点地头,多种一垅红薯藤,农民恨不得把地界线都挖穿了,种上碧绿绿的红薯苗。而蒲失幸和蒲晓叶家的地界线几十年来都一样,谁也不往前边多挖一点,扩充自己的地盘,中间还是一样宽,就像俩人牢不可破的关系似乎又隔着一层膜,仿佛无法逾越。
  五月的天,太阳火辣辣地像个大火盆一样烤着整个大地,似要将它煮熟吃了。你看那路两旁的野草,在毒辣的太阳光底下,叶片曲卷。但在叶片头顶的上方,却有几片刚长出的新芽,正冒出阵阵绿意,迎着夏风徐徐展现在老百姓的身上。这个天气很热,火盆底下,牛正吃力地迈开四条腿走在木犁前边拉着犁的两个鼻孔拼命使力,让高耸的肩膀深深凹了进去,被木钩死死勒着。牛的这辈子就是这个命,天生为犁地而用,一辈子任劳任怨,每年都要在这块红薯地里来来回回干好几次。红薯地已经犁了一半,此时牛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不停地有汗水从它的鼻头处渗出来,往下滴。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蒲失幸老汉也热得受不了,汗流浃背的。他戴着个斗笠,穿着身蓝布衫,挽着两个一高一低的裤脚跟在牛屁股身后,手扶在木犁的把手处让木犁犁尖一直埋在土里,让土从犁尾处翻出来。
  夏天最不缺的就是蚊子和苍蝇,而牛却是它们最喜欢的寄主。每每干活的时候,它们就趴在牛身上,疯狂索取。而在苍蝇堆里,最可恨的是牛蝇子,它们就像打不绝的小强一样,对牛的伤害很大。牛本身有一条长长的尾巴,是用来驱赶蚊虫的,可牛蝇子狡猾的飞行技巧总能避开危险,停在牛身上,将自己喂得饱饱的,肚子又圆又鼓。每每有牛蝇子伤害老黄牛的时候,蒲失幸老汉就会喝令让牛停下,将牛蝇子打死后,才开始继续犁地。犁地的时候,蒲失幸老汉手里还握着一根竹鞭,竹鞭是用来规范不听话的牛用来招呼它身上的。可蒲失幸老汉一直舍不得打他的那头老黄牛,每次老牛不听话,他都只是象征性地扬着竹鞭吓唬一下它,舍不得真打下去。
  每到五六月份的时候,正是红薯移植的好季节。在这个时候,也是斜坡村最忙碌的日子。种红薯就得先育红薯苗,红薯苗通常是种在离家近的菜园子里,这样照顾方便。在农民精心地喂养下,红薯苗越长越长,长到了可以移植的长度。当红薯苗长到快可以移植的时候,蒲失幸老汉都会先去七坳将那块地先翻耕,再用锄头将大块大块的土拍碎敲匀,方便刨沟覆土。
  每到这个时候,隔壁地的蒲晓叶也会来整弄自己家的那块地,拉着自己家的那头老黑牛埋在地里耕着。一个女人耕地不容易,蒲失幸老汉又怎能无动于衷,看着她受苦受累?于是自己的地耕完后,他就会去帮蒲晓叶一起将她家的地耕完。蒲晓叶也不会拒绝蒲失幸老汉的好意,这几十年来,都是他帮着种完自己家的那块地,包括自己家的那丘水稻田。蒲失幸老汉就是用自己勤劳的那双手,默默地在土地上耕耘着,希望着。
  犁完地后,两头牛就放在红薯地旁边的荒草丛里,让它们自己喂饱自己。两头牛经常在一块,一头公的一头母的也不会打架,感情很好。牛放好后,孤男寡女的两个人就坐在一起,喝喝水,拉拉家常什么的。红薯地旁有一棵梧桐树,宽大的叶子正好遮住太阳。这荒郊野岭的山头上,就他们两家地挨在一块,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提供了很好的隐蔽作用。最近别人家的地也离他们有几百米,也不用担心有人突然出现。这个时候就是蒲失幸老汉的蜜月期,他会抱着蒲晓叶的老腰,一起坐在树底下纳凉,温存着彼此间的情感。
  蒲晓叶已经有七十岁出头,是斜坡村唯一的一个老姑娘,也是家里的独女,年轻的时候,算得上是个长相甜美的姑娘。在蒲晓叶十八岁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时候,村里的媒婆没少给她说过媒,牵过线。蒲晓叶家里的父母是想招一个上门女婿,好延续香火。女婿倒是介绍了好几个,可蒲晓叶一个也没看上,却看上了比自己大几岁的同村村民蒲失幸。蒲失幸人好,又有一身力气,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村里谁家但凡有个什么力气活的,都想叫他去帮忙。蒲失幸也不含糊,村里谁家叫他,他都会去。不过蒲失幸去得最多的还是蒲晓叶家。蒲晓叶家的父母俩口子身体都不是很好,难免对地里照顾不周。这个时候,就算蒲晓叶家不叫,蒲失幸也会主动去帮忙。帮忙的时间久了,两个年轻人就眉来眼去,终于有一天,在七坳的那块红薯地里行了男女之事。
  本来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两个年轻人是可以组建家庭的。可斜坡村却有一个陋习,像一座山一样压得俩人喘不过气来。斜坡村祖宗传下来就有一个规定,同姓不能结婚,否则会被人骂“黑耳朵”,还会被浸猪笼。黑耳朵这个词来源于地方方言,是一个极具侮辱性的词汇,会让家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被人笑话。对于老祖宗传下的这个陋习,俩人都明里暗里透过家人的口风,然而得出的结果都是积极严重的,是俩人承担不起的后果。婚结不成,俩人就只好暗地里约会,偷吃着伊甸园的果实。
  蒲失幸家倒有几个兄弟,都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父母也不再催这死皮赖脸的不孝子没给老蒲家找个媳妇。蒲失幸是家里的老大,跟着最小的四弟和父母一起生活,可四弟非常嫌弃自己这个大哥,没事总找他茬。蒲失幸一气之下,自己般了出去,在村东头盖了三间茅草房,自己过着自己的日子。为了避嫌,俩人也不敢在茅草房里光明正大,只好又回到红薯地里相会。是个女人都会怀孕的,在那个年代,也没有什么避孕措施,小孩有了就有了。可当蒲晓叶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还是慌了,问蒲失幸怎么办?蒲失幸就出招,去外边躲一躲。蒲失幸家里还是比较宽裕,身上有俩钱,于是以走生意为由,堂而皇之地将蒲晓叶带了出去。蒲晓叶家父母体弱多病也管不了女儿,再说还有工钱,只能任由她去。孩子生下来了,他们不敢带回,只好送给了附近的人家,让他们领养。
  回到村里的两个人也饱受村里的闲言碎语,毕竟两个人都没有结婚,谁会相信这俩人会不会睡一起。本就体弱多病的蒲晓叶父母经受不住打击,还不到五十岁就先后撒手人寰,离开了人世。蒲晓叶的父母去世后,蒲失幸就时不时地在半夜里悄悄摸进蒲晓叶的家,和她睡在一起。然而俩人的事,还是被有心人看到了,被抓了个正着,于是村里开批斗大会,将俩人绑在村头的槐树花下,等候村长发落。村长就是蒲失幸的老爹,他总不能将自己的儿子沉塘浸猪笼,最后强压下来,宣布俩人今后不得有往来关系,再有下次,绝不容情。经过这事,俩人再也不敢在家里约会了,而是将阵地转移到了红薯地上,在红薯地里过着二人的地下世界。
  红薯藤长出一米多长的时候,就可以移植了。这时蒲失幸老汉就会挑着一担簸箕,向菜园里走去,摘红薯苗。摘红薯苗的时候都有讲究,大约每段在二十工分左右长的地方掐断,装进簸箕里,挑着往七坳走去。移植红薯苗最好的时间段是在清晨,这个时间里,太阳没有那么毒辣,能减轻一定劳动强度。蒲晓叶好像和蒲失幸好像有默契感一样,每次摘红薯苗都发生在同一时段,然后都挑着簸箕去红薯地里种植。
  在斜坡村的农村家庭里,家家都有自己的农活要干,也没有谁有这闲功夫专门去盯梢别人家的事。没有人打扰了,蒲失幸和蒲晓叶就有了个人空余的时间,在红薯地里,看着天上的云彩,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为了能腾出更多的时间和和蒲晓叶单独在一起,蒲失幸对农活可谓是下了苦功夫。如果单以农活的本事来说,蒲失幸在村里说自己是第二,没有人敢承认自己是第一。种地讲究技巧和手脚快慢。而在这上面,蒲失幸都从没有输过,将地种得又好又快。
  而一转眼时间,几十年过去,俩人也偷偷摸摸地相处了几十年。这几十年里,村里也没少人说闲话,只是苦于无证据,也不能将他们怎么样。后来全国解放了,就没有了浸猪笼的恶性习俗,俩人就放开了许多,不再那么害怕。只是身处在那个年代的人,有过经历,他们也不敢轻易跨越这历史传承以来的那道鸿沟。好在国家新兴建设之中,也没有人再关心他们俩的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着自己的日子。
  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蒲失幸从未有过感觉这么开心快乐。他坚信,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日子会越过越红火。他会将那块地越种越好,种出自己的希望,种出和蒲晓叶两个相爱的天空。而今这块红薯地见证了他们俩的爱情,虽然不圆满,但他们快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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