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石,是山东威海文登区的一个地名。
  存世大约2300年,在地名里也属文物级。
  这个地名,与公元前218年秦始皇东巡东夷之地,大秦东大门——天尽头有关。他两次经过“界石”,独对一个民间故事产生兴趣。
  让我产生兴趣的是,为何秦始皇要再经此而东巡呢?不应该只是顺路那么简单吧。
  有一个地理名字的诞生,可能是秦始皇再访“界石”的原因。第一次东巡之后,在界石处,有了“辇道口”的名字,“辇道”即“秦皇驰道”,据说,那时就有立石以记的习惯,这种好感,当然也让秦始皇感觉到了民间的温度。何以为证?在东巡接近天尽头处,有一个“马道”,现在还存留着名字。始皇命军士与百姓修“驰道”,直抵神奇的海中“花斑彩石”处,术士徐福呈诗“万马千军御驰道,始皇拜石得成功”,于是有了“马到成功”的成语,但最初的表达是“马道成功”。当然,这个“成功”是一个很神圣的字眼,指的是成就功业,而非现在的做事达到了预期目的的泛指。
  记古之事,是先辈的方式;怀古之情,是我们今天的情怀。
  “朕要夜宿辇道!”典籍未载,人们推测当有如此圣旨。
  可能,此时草野夷地胥吏有了揣测。
  应该是被逶迤磅礴的昆嵛山的秀美风光吸引,让秦皇止步驻辇吧。东西绵延百里,翠色如画卷,巍峨似巨龙,多么具有象征意义啊。昆嵛山脉,宛若一幅绿带锦缎,托起主峰“泰礴顶”,俯视旷野千里,雄踞黄海之畔,这是胶东半岛最高峰,人称“仙山之祖”。“君临天下”,不应只是一个抽象的表达,不应该是一个名义上的威严。以宣天下至尊,还应该有万象拥戴,这种象征意义,对于一个封建帝王,是迫切需要的。若移步错过,此生有悔。以凡夫之心揣皇帝之意,还真的有几分道理。
  有人演绎,始皇当是驻此观赏昆嵛山上的老子庙,寻求“无为而治”之道。昆嵛山确有“老子石”,神似一代道家之姿。况且这块巨石就坐落在“圣经山”巅,更让人发生逻辑性的联想。庙是否那时就有,不得而知,一块象形石头,或许存在,但不足以如此揣测。始皇巡国,主要是看看疆域有多广,史籍未记其有访学之趣,但这种把文明线索连接起来的说法,的确是丰富了中国文化的内涵。国人喜欢自己所居住地文化丰厚,其情结胜过世界上任何民族。
  “罢罢罢,孤旅疲累,能不能来点斯地逸闻野趣?”真是圣心难测其深啊,怎料到始皇临时命题,并不在备案之中。有无名小吏,斗胆上前,道,倒是有两个小故事,小吏愿叨叙吾皇听闻。
  皇上推行“井田”,耕者有田,万民敬仰,不胜涕零。
  “讲故事吧。”始皇急不可耐。
  田畴良亩,皇恩浩荡。有一家兄弟分家,兄多得,弟略少。生怕弟弟日子过得不好,兄便趁星夜将分地的界石向自己土地移动,谦让良田半亩给弟弟。弟弟不肯接受,便在夜里移界石于原处。村寨里有长辈出面,依长幼有序调停,写下地契,深埋界石,规定“四至”,这才平息此事。吾皇是夜所宿之地,就叫“界石”。吾皇功业云天,地域无垠,这界石,是草民之趣,不足挂齿……
  始皇不待说完,也不去追问第二则民间故事了,起身搀扶小吏起来,深思片刻,踱步而道,朕未想到这荒村僻壤,民风如此淳朴,谦让精神令人涕零!我大秦江山,本无疆界,民间自设地界,爱土之情,令朕欣慰。
  始皇连忙吩咐李斯,召集东夷文人,开一个现场会,推广这崇善淳风,要求这些人,搜索民间故事,推广谦恭礼让的民风。并说,息兵戈者,兵戈也;兴国运者,宁人也。
  解读一段历史,评价一个历史人物,不能完全按照“千古流芳”的模式作缅怀,有些人物,我们还是不能抹杀他在历史进程中的意义,哪怕这些意义微乎其微,不足挂齿,也不应该被忽略掉。更不能以偏概全,统统以“恶贯满盈”来概括一生啊。见微不能知著,我们就关注其微吧。
  
  二
  第二日,百官众吏及文人墨士会与一山,设“召文台”,商议文治之事。
  这个事件在宋代的地理总志《太平寰宇记》里便有记载,将文人登山之地称作“文登”。
  这出戏,和历史上尽人皆知的“焚书坑儒”,完全是反转的,不可考其真实,但“界石”和“文山”皆在,是否可以作证呢?
  两千余年,界石所划分的土地,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权属的转移,但这份文明的遗产却珍藏在当地民众的心中,他们以“界石人”而自豪。我思考,文明是什么?文明是一种任何时代都崇尚的善行仁心。文明起于何时?是始皇统一天下时?是人类可以打造石器工具时?文字诞生盛行之时?是垒起浩瀚的金字塔时?我想到一个考古学家的分析。他说,文明始于远古,自有人类诞生,就看到了文明。他从考古发现,一具古人的尸体,曾经有过骨折的伤痕,但最终是愈合的,这个愈合一定不是靠一个人的休养生息,一定有了别人的帮助照料。从聚群而居起,文明就萌芽了,而且文明的内涵始终离不开友善相助。人类命运,需要共同体意识和行动,共同体不排斥利益,更重要的是维护人类共有的价值观。中华民族始终站在文明的跑道上,一直没有下线。
  地藏双山龙入海,胸有一天志拓疆。胶东半岛古城东夷之地,内有伟德山和昆嵛山,绵延几百里,临海跃起头颅。始皇是否偏爱这个意象呢?不管怎么说,我们对他的乘辇千里的壮举并不感兴趣,而是对他一路拾遗,考察民风,产生敬佩。
  当年那块分地的界石还在吗?那块土地,还有人可以记得吗?我不能指望找到,历史久远,所有的痕迹可能都已经磨灭了。我还是怀着侥幸,踏上这块土地,说不定我的一脚就踩上了那块地,碰到界石的位置。
  
  三
  逶迤的昆嵛山,就像一个呵护脚下那块原野的样子,抱住了,亲吻着,永远深情脉脉。怪石嶙峋,入翠出翠,若隐若现,似蛟龙出没,如锦缎织绣。当走近这座山,眼中并无山影,早被那些景观留住了脚步。
  天上有宫阙瑶池,这里有王母娘娘的“洗脚盆”,山泉澄澈,脚污早已涤去。弯腰掬一抔,润干渴的唇。留下映在盆中的身影,留住一次访仙的行程。“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沧浪歌》)盆中泉水清澈如镜,濯的是界石人的心,心静如镜,于是可以留下美谈,不管多少年,那个“界石”故事都是这盆水的最好解释。
  站在昆嵛山下,放眼瞭望,古寺依山而建,颇有仙道风骨韵味。昆嵛山主峰泰礴顶南麓的无染寺,有“胶东第一古刹”之名。寺挂山腰,松蔓森邃,崖谷幽奇,居高无染之意,远观可得。玉虚观,坐踞雄奇,圣水岩峭壁如削,圣水泉裂石而出。眼花缭乱的是飞檐斗拱,心神宁静于古刹禅院。玄都观、东华宫、神清观、开真观、太平观、三清宫、三皇宫、显异观、金水庵、龙显庵……光是这些寺观的名字就让人觉得琳琅满目,珠玑布岚。据说自汉唐之际就有“寺院林立,洞庵毗连”的实景描述。又说,昆嵛山七十二峰,“峰峰有寺院,山山有宫观”。天下名山僧占尽,一点不假。据说,选址于此,不仅仅是昆嵛山有着仙境般的风景,而且,还因为那个“界石”的故事。这么多的寺观,也不划归地盘界限,更不抢一个地盘,画地为牢。佛道把这个民间故事演绎到现实,成为天下大观。据说,这里不设院墙,是否寺观走动,未可知,但如此布局和相处,一定有着原因的。想想“南朝四百八十寺”,昆嵛山占了多少席,界石无界,才有梵唱佛声,相邻可闻。
  人文气息厚重之地,才有故事。我想起始皇留宿界石,应该有着慕名先贤的含义吧。据说,尧曾命人于此设祭日坛,古书记载“尧命羲仲居隅夷,日旸谷”,观日出。旸谷,今在昆嵛山东北麓界石一侧,还有旸谷村之名,距今4000多年的唐尧文化,早就浸润了这块土地。于是才有古人继踵而至。我想,分地界石的那对兄弟,是否是受到这样丰厚的人文氛围的感染呢?我相信文明是有线索的,哪怕这条线索并不十分明晰,我们也应该看到其中的必然联系。向日之心,温暖之意,还牵强吗?
  人与人相处,不可能没有矛盾,我不知多少矛盾都被这块界石化为一缕轻烟。我想起康德的故事,在他的世界蓝图里,是没有国界界碑的,结果他的栖居地,却被不知不觉划出了德国。空想主义永远无法形成真正的凝聚力,深厚的文化底蕴才是可靠的基础。如今的界石,已经成为一个镇的驻地,这个故事属于几万人口。
  登上昆嵛山腹地山丘,俯视界石格局,我生出桃花源情结。我们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只能意会,而在这里,却是真实。近水小筑,深藏云烟;傍水而居,天成其美。原村落依然保持了古朴之象。红瓦褐墙,鳞次栉比,屋脊相接,如挽手而行。村后泉流潺潺,声韵始终。驻足而观,我妄想去发现那对兄弟的后人,这是怎样的不可能!他们可能都是这对兄弟的传人。陶渊明在桃花源里遇到的那对夫妻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里的人,移开那块“界石”,每年都吸引着几十万游客,他们和时代同步。当下的界石人,都对“界石”两个字怀有好感,故事耳熟能详。这里是中国传统古村落,“古”不仅仅是年代的久远,更在于她有着古文化的底蕴。
  络绎不绝,前往的是参加界石樱桃节的游客,我也在其中。很想写一篇新的《桃花源记》,却突然感觉题目不确,应该叫“樱桃源记”。
  连绵十里樱桃园,将界石村包裹起来,一脸幸福的样子。或许,那块界石就藏在十里樱桃园里。我站在樱桃园外,痴情地想着,突然园主递来一盘樱桃,笑盈盈地邀请我入园。
  瓜田李下,我不能冒昧。主人看出我的犹豫,一把把我拉进园子。哦,这里没有界石,我可以畅通无阻。
  
  2023年9月16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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