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居住的小区商品房,一个个家庭都是一个独立的整体。下了班,回到家关门吃饭,邻里之间几乎没有串门交流,即便是门对门、户对户,住了好多年,见面几乎都不认识,更谈不上邻居们聚集来个热闹的“饭场”。
  久居于此,愈来愈感到郁闷。我不由地想起童年时代居住的南大街舒家巷,别说门对门了,就算是这个大巷子百十号人,那是个个都熟悉,彼此见面总是一个招呼:“早厄,吃过亮?”“吃得什的呀?”“中上,喝(酒)了么?”女人们见面会问:“饭弄了没?”“烧汤了吗?”男人们见面会摸着口袋说:来弄根烟抽抽。”
  记得,住在东巷尽头“陈大个子”的老爸,经常骑着他家的永久牌大梁自行车,沿巷东向西路口遇到熟人,赶紧闸几下车闸让车子速度慢下来,左手扶着车把,右手摸着蓝布中山装的上口袋,一条腿踩着自行车脚蹬子,另一条腿从车座上斜挎过来,嘴里热情地说:“抽根烟,抽根烟。”那时候的香烟很少带过滤嘴,有大前门、丰收、哈德门,对了,还有牡丹烟。对方通常会摆着手说:“别掏啦,有,有,俺兜里有。”寒暄客套的工夫,自行车带着人就溜过去了,“陈大个子”老爸右手又回到了自行车的车把上,继续骑车赶路。
  “陈大个子”偷偷地告诉我,他爸的口袋里压根就没有烟,别说烟盒子,烟屁股都没有。
  随处可见,那时街头巷尾的乡音乡语,让你倍感亲切,浑身舒坦劲儿没法形容!乡里乡亲,见面都是亲人。乡情,乡亲,一种特殊的情愫,一丝一缕都牵扯不断。乡风民俗更使让人铭记在心,那场面时不时在脑海泛出。
  记得小时候,只要不是大雨暴雪等恶劣天气,一年四季,从冬到夏,巷子里的人们一日三餐不喜欢关上门在自己家里吃饭,反倒是乐意找一个比较干净的开阔空场地,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一大群人凑到一起吃饭。久而久之,这个空场地就演变成固定的“饭场”了。
  那个年代,巷子里人的伙食大同小异,家常便饭很简单,没有多大贫富差距。早、晚饭以粥、烫饭、腌菜为主。那时中午饭是主餐,还算比较丰盛,五花八门,花样繁多,也是展示各家厨艺的机会。那时大众菜谱是:炒个韭菜豆芽好下饭、煮碗小鱼小虾下酒菜,烧盘鸡鸭鹅肉轮流转,炖盆腌菜豆腐神仙汤。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厨艺大比拼。那时候吃什么饭都不愿意藏着掖着,都愿意端出来晒晒,喜欢“摆方子”(兴化方言:显示并夸耀的意思)。
  每日,当等到每户的炊烟从烟囱中慢慢消散,熟悉的饭香从各家厨房向外飘出,尤其到了夏天,一到饭点,老老少少的饭碗盛上饭,菜碗盛上菜,有的夹些菜往饭一放,像一碗浇头饭。有的干脆端着饭碗和菜碗,饭量大的连同端上大饭盆,人们便端着饭碗、菜盘和汤盆不约而同地陆陆续续赶去饭场了。
  有这么一句老话:“东家短,西家长,端起碗,赶饭场。”说的就是巷子里人聚在饭场吃饭的习俗。一般来讲,一个大巷子会有二、三个饭场,赶饭场的人,基本上都是左邻右舍的几十号人。
  小时候,我们几家近邻的饭场就在巷子中间比较开阔的冷家大院内。一小块硬地,干净敞亮,有几棵大槐树。大院里没有桌子,也没有凳子,比较讲究的自带个趴趴凳(兴化方言:小板凳),或蹲在地上;不讲究的就席地而坐,甚至脱下只鞋一屁股坐在上面。大家三五成群地在树荫下围着,找几块砖头瓦片,把自己的菜碗凑在一起,放在上面开始相互品尝。左邻右舍,相互之间,看中的菜,搲(瓦)把你(兴化方言:碗里食物舀给你)、该哈来(兴化方言:碗里多的部分分到另一个碗里),就从人家的碗里挑出来一些尝尝,点点头,微笑着表示谢意。
  人们相互欣赏着对方碗中饭菜,礼让着互相尝尝各自的味道,评论着精湛的手艺,切磋着改进的技巧。还有的在吃饭的时候毫不掩饰自己,穷急吼吼迪(兴化方言:吃东西难看,狼吞虎咽的样子),一脸穷神(兴化方言:吃像难看,不雅),故意夸张的发出声音,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这时候一片片啧啧的赞扬声,一串串咯咯的喜笑声,加上嗖嗖的吞咽声和碗筷勺子的碰撞声真像是一台交响音乐会,其乐融融,热潮的扎实令!(兴化方言:热闹非凡的场景)
  饭场上,邻居们个个捧着大海碗有滋有味地吃起来,手中的饭团不小心掉地上了,捡起来吹一吹,接着吃。筷子掉地上了,拾起来往碗沿儿上敲两下,或者掀起衣裳襟子蹭一蹭,继线使用。有时候微风吹过,碗里会吹进来一片树叶或两段草根,随即用筷子往外一挑就妥了,根本不耽误吃饭聊天。
  大家吃着饭,喷着空,趿(答)淡话(兴化方言:闲了无事扯事闲聊),嘴熬不住地闲聊着东家长、西家短:谁家的媳妇儿孝顺又勤快,谁家的婆婆爱装糊涂常找事,谁家的小姑子跟大嫂子撂脸子了,谁家的男人夜里赌博被派出所抓走罚款了……上下五千年,纵横几万里,国际形势、国家大事、家长里短、见闻传说,小孩子少的时候,偶尔来两句荤段子。饭场上不断地发出一阵阵爆笑。
  饭场里最高兴的是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隔锅的饭香,自家的饭不好吃,哪怕是一模一样的饭菜,孩子们偏偏爱吃别家的。端着饭碗这边跑跑——“三叔我要吃这个菜。”那边溜溜——“大妈我要喝那个汤。”于是他大妈、他三叔就慌着把碗里的饭菜分享给孩子们。孩子们吃着百家饭,喝着百家汤,尝着百家味,最知道那家的饭好吃,谁家的手艺好,是名副其实的小小品尝师。
  记得,调皮的小伙伴们吃饭的时候,拿狗儿寻开心,故意将吃剩的鸡鸭骨头抛向空中,让那些在饭场里窜来窜去的小狗抢着吃。那些小狗则紧盯着小孩的筷子,待食物从筷子上抛出,狗儿就迅速跃起,用嘴巴将空中的食物叼个正着。小孩子们吃饱了,饭碗放在一起,忙从口袋里掏出玻璃球,三三两两一堆,玩“弹球”游戏;更多的孩子将头挤在一起,撅着屁股玩斗拐、摔骨碌,看着精力充沛的孩子们,大人们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饭场也是消夏纳凉的好地方,那个年代,巷子里还没有电视,也没有其他娱乐活动。夏天,巷子里的人们吃完晚饭后久久不愿散去,留在这里拉家常,听故事,猜谜语,顺便凉快凉快。那时候,午后爱听说书的我爸,喜欢带着他组装的单管收音机到饭场,一边吃饭,一边听《岳飞传》《杨家将》等评书。玩累的我们这些孩子们往往听着听着,就在饭场里睡着了,而后,由爸妈将我们一一抱回去。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转眼近五十年过去。坐在自家饭桌上或朋友聚餐在饭店里,我常常念起舒家巷冷家大院里“饭场”的隔锅饭香,念想吃着百家饭,喝着百家汤,尝着百家味的热闹场景,怀念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的淳朴情感和那浓郁的生活烟火气息、还有那些温馨、有趣、热闹的场面,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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