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决定回趟老家。父母已是7旬老人,尽管电话里他们总说身体很好,什么都不缺,但我还是想回去看一看。因为我知道,父母的话总是让儿女安心的,这是大山的含蓄。
  当然,我还有一个秘密,那就是邂逅村庄的桃红李白。虽然我可以打电话问父亲,桃花开了没有?李花谢了没?只不过,作为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带着太么文艺,会让人觉得“假乖”。大山语言的一方面,“假乖”具有很强的讽刺意义,就像一个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人在玩高雅,一种不切实际的操作除了嘲引,还会让人觉得有智商问题。
  生活的压力,职场的艰辛,回村变成一份奢望,哪怕是周末,也情愿缩在都市的小屋里,不知道是逃避,还是一种心身俱惫的反应。电话里,父亲说下雨了,玉米有希望了。听到下雨,我会马上联想到我的车子能不能开上老家的长坡。也不管了,我了解春雨,它是一阵一阵的,不会冲毁山间的公路,只要路好,车子是不怕淋雨的。
  桂西山区的每一条公路来之不易,需要翻山越岭,需要过河搭桥。百色至凌云的高速公路是2020年开通的,虽然要穿过长长的隧道,但来回时间减半,很大程度缩短了我和老家的距离。只是,回老家仍然有一段山路要走,不过,山路早已铺成水泥路面,我不会担心石头刮到车子的底盘。所以,我回老家的心情是愉悦的,车子也是愉悦的。
  刚启动车子,雨粒就来了,一定是从老家那边下过来的。看来,老家的雨下得蛮大,不然不会在父亲搁下电话那刻,雨就下到我跟前。雨大到足以润透土地,怪不得父亲在电话中带着兴奋。好吧,就让我会一会这场难得的春雨。
  银百高速公路的车辆不算多,车子的行走得以从春运的拥堵噩梦中解脱出来,变得流畅,回家的心情也变得流畅。雨,东一颗西一滴,懒散地下着。于是,我的思绪便集中在村庄的桃红李白,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毕竟,我已经好多年没看到桃李争艳的村庄,很想找回那种置身花山花海中的感觉,那是我对春天的最终定义,也是春天该有的印象。可是,车子越开,雨下越大,下成坨了,打在车子的前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飒响,天昏地暗,远山朦胧,高速公路的能见度极低,过往的车辆都打着双闪,车速一度降低至50公里每小时。不过,我一点也不心急,反正这次回老家也没什么大事,在一定程度上来说,看望父母或许还是个借口,心中的秘密是邂逅村庄的桃红李白。当然,我不会把我回村庄看桃李花开的想法告诉任何人,我担心别人说我有智商问题。
  其实,这雨应该算不上春雨。在农人的慨念里,春雨的到来应该是由雷声宣布的。所以,我认为这雨是一冬的积累,它必须痛痛快快地暴发,下尽一冬的压抑。也罢,桂西山区的季节错乱已经让我无需过多地去联想,只要洗尽天空、润泽土地,一定是好雨;只要父亲高兴,我就不在乎这雨是冷还是暖。
  穿过一片浓雾、淋了一场大雨,天空豁然间变得明亮了,雨仍然在下,但又下成了东一颗西一滴的懒散样子,车子前窗的雨刮无需那么紧密,久不久甩动一次,也足以扫除雨滴,我的心情不再那么紧张,变得舒缓,村庄桃李花开的镜像又一遍遍在我的脑海中上演,我开始构思如何把桃李花开变成一篇优美文字。
  尽管在高速公路上驾车可以享受速度的快感。只不过,我还是情愿中途走一段二级路。原因很简单,从凌云路口下高速折回老家和从伶站路口下高速直接回老家的驾车时间相差无几,我是个大山走出来的孩子,我不怕别人笑话我舍不得多花几十元的高速公路过路费。况且,走一段国道,可以找回诸多往事。
  伶站是个小乡镇,212国道穿乡而过。从砂石路到柏油路,从柏油路到二级路,从二级路到高速公路,伶站是每一次公路变迁的见证者,像一个驿站,停歇成为我行走的规律。“以前才卖5毛钱一个,现在都卖三块了?”浩坤湖景区入口处,我感慨地向那个卖油炸粽子的大姐叹道。或许,大姐根本不懂我的叹息,她只知道,现在的油炸粽子就是要卖3元一只,她哪里知道,当年我经过伶站时,我的口袋连5毛钱都掏不出。所以,从伶站路口下高速的一个原因,是我在弥补曾经的遗失,现在,我每次都要购买4只油炸粽子,一共12元。我觉得我的购买过程带着一种“有钱人”的豪迈。大姐把4只油炸粽子装给我,并说,“以前卖油炸粽子的老人们不是去世了,就是不做了。”我顿时感受到大姐卖的不仅油炸粽子,还是一种传承和记忆,我的购买过程不应该出现那么多文艺感叹,大姐的感叹才文艺的核心。雨还在下,东一颗西一滴,我没有撑伞,我觉得这点小雨也撑伞不像淋过雨的人,我为我的“豪迈”所不齿。
  老家那个长坡并没有过多地为难我,尽管雨仍是东一颗西一滴地下着。如果是当年的黄泥路,一场大雨过后再来一场东一颗西一滴的雨,一定是件很厌烦的事情,车子会历经无数个恐惧时刻才能开到村庄。如今的路是4.5米宽的水泥路,雨水只是过客,丝毫不影响车子发动机的一路欢畅。
  父亲和母亲正在看电视连续剧。看来,我为他们购买的那台大电视派上了用场。放下肉、豆腐、米粉……我迫不及待地去寻找桃红李白。大山的交往方式无需太多语言,父母看到我回到老家,他们已经无比满足。我没有必大声地对父亲说,“爸爸,我爱您!”也没有必要大声地对母亲说“妈妈,我想你!”大山的语言,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或一种行为。我也不会对父母说我要去找我的桃红李白,他们会百思不得其解地认为,大老远回来就是为了看桃李花开,那太不值得,来回的费用对父母来说,变成一笔没有必要的开支。这就是大山的思维方式,节俭是大山生存一种方式。
  啊!我又来晚了。惟一的那株桃树已谢花,成片的李花也仅留存些许苍老的花瓣,嫩芽布满村庄。这不知是我第几次错过花期了。这大山的季节啊!我是真的捉摸不透,或许只有坚守大山,才能等得桃李花开。带着失落的心情,我从村庄上头走到下头,空空荡荡的村庄里,雨东一颗西一滴,湿润一片。看向菜园是我回老家的一个规定动作,因为那里有着我太多的记忆。我总觉得,菜园是村庄的构成方式,没有菜园的村庄,一定是不完美的。可是,在这初春时节,菜园注定是贫瘠的。油菜花的开放并不能表达菜园该有的丰收,反倒是堂弟家的芥蓝菜正在卷包。
  没有看到桃李花开,我构思的优美文字注定会失去颜色。不能空手而归呀!父亲说堂弟的菜园随便摘,这是堂弟亲口对父亲说的。也好,割几个包菜,不枉我淋了一天雨。但是,我还是要打个电话给在南宁跑车的堂弟,亲兄弟明算账,这是大山的约定。
  带着三个包菜,我决定返程了。父母已经习惯了我的来去匆匆。其实,我应该在老家多陪陪老人的。只是,大山无需太多语言,村庄没有太多唠叨。父亲是个不善言语的人,我只能用多回父母身边的次数代替语言的交流。雨还是东一颗西一滴的样子,村庄是湿润的,路面有些小滑,每次回到村庄,我都会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走一遍,村庄早已人去楼空,我的行走没有任何顾忌,我不用担心误入别人家的菜园。
  没有看到桃李花开,并且一直淋着雨,总感觉这次回老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有种失落和狼狈。也罢,没能看到桃李花开是件好事,最起码我回村的目的无需掩饰了。突然想到,有一条路可以从老家直通凌云县城,我何不驱车走一趟,期待路途有所收获。从来没想到,竟然有一条隐藏在大山里的公路,连接无数村庄通往县城。小的时候,我和父亲走上芋头湾,穿过百竹垌,下到吊井坪,再走向陇棍,再下平里坡,到达县城后已是晌午,一天的行走,脚都软了。现在竟然开通一条儿时路线的公路,这让我惊喜万分。早听堂弟说这条儿时路线已修成公路,但我还是第一次驱车寻路,兴奋中带着紧张,像是探险,我为我突然的想法窃喜。
  上芋头湾和穿百竹垌的路我是熟悉的,毕竟离我的村庄不远,儿时放牛到过,熟悉的方位早已印在我的脑海中,不必紧张,我在享受车子驶过的感叹。谁曾想到,如此偏僻的大山竟然修通了公路,不得不说是个奇迹。曾经的脚步在车轮的替代下,速度惊人,大山变得不那么遥远,人类是何等的伟大!
  下到吊井坪,公路有了分支。我依稀记得去县城的路是往陇棍方向的,于是,我便选择开往陇棍方向的公路。陇棍是个瑶族村落,多年前我到过,大都是低矮的房屋,瓦屋草屋夹杂着。瑶族人们穿着他们特有的服装,上衣一般是藏蓝色,布扣,极短,只盖过半腰;下身裤长,裤管极大,用山里人的话叫“大裤脚”。路只有一条,我的车子只能往前开,路越开越窄,结果开进了村庄,可以肯定,我开进了陇棍。可是,陇棍已不是当年的瓦屋和草屋了,全部清一色的钢筋混泥土楼房,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最高的竟达5层,这让我不得不惊叹,变化可真大啊!看来,我们的极少数民族不再是贫穷落后的代表,他们已经完全融入时代生活,有车辆、有楼房。同样,村庄也是空空荡荡的,见不到一个人,不过,这种现象我是可以理解的。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倒车驶出陇棍,恰巧碰到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男人回陇棍,五十来岁的样子,我决定停下车问路,其实,我更多地是想与人交谈,难得遇上一个仍然走回大山的人,感觉一句话也是缘分。“往县城是走这边呀!”这是肯定的呀,只有两条路,而且其中一条我已经开到了尽头。
  车子沿着公路继续往前,几分钟又驶入另一个村庄。这个村庄我略有熟悉,我的一个堂姑就嫁到这里,小时候,我还和爷爷去做客。爷爷从来不串门,父亲也像极爷爷,串门对他们来说极不情愿的走向。或许,爷爷的串门是在告诉我,这里是堂姑的家,堂姑是亲戚,要记住。我记住了,堂姑的村庄叫小陇王,四周是油茶林,前面是一小片平整的土地。车子驶进了小弄王,仍然是门户紧闭,偶尔看见一两户人家开着门,我为我不停车感到后悔,我应该走进人家拉拉亲戚关系,能在村庄看到人是件不容易的事。还好,碰到一位背着背篼的老人,我打开车窗问道,“亲——亲娘。”本来想叫“亲婆”的,但突然想起,自己也是中年男人,遇见老人不应该再叫“亲婆”了,汗颜,还好我的灵机一动挽救了我。大山的语言,“亲娘”是岳母,不是岳母,也叫一声“亲娘”,是一种尊称。我为我还能记得大山的语言而感到庆幸,也为我不断忘记家乡语言而感到担忧。“亲娘”告诉我,“往大路走,就会到县城。”我记住了,记住一份亲切的语言,收获了一份来自家乡的久违对话。
  车子驶出小弄王,又驶过大弄王。尽管我的车子都是走在大路上,却没遇到什么人,每个村庄都是空空荡荡的,雨东一颗西一滴,呢喃细语,像是在述说着什么。
  公路已经把所有的村庄串联在一起了。不过,大山的贫瘠仍然没能阻挡人们搬迁的步伐。人去楼空。我知道,山里的人们通过外出创业就业,已经过上了好日子,山外有了新的栖息地,土地不再是惟一的生存方式。
  我收获什么呢?我觉得大山公路的畅通让乡愁不曾远去。驱车在乡村公路上,思念可以找寻,乡愁可以触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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