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区冬色,最抢眼不是黄,是绿,放眼的绿,抬头一片,低首一汪,非凡的鲜绿碧绿油油的绿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冬天的草坪!
  洗过的又染过一层色似的,与原先的非同一般。涂了漆,焗了油,匀成一色,没有深浅,细小的初萌与长条的粗大都一样的均亮,时时蹦出几缕疑惑:草也变异,不择时令的新生代?
  初春的午后,阳光酒满草坡,这一片坡地没有房屋遮挡,终日光阳朗照,草叶已稀疏淡黄如一块折损破旧的毛垫。
  就在这块褪色的垫上,长出圈圈微隆的绿圆,大小不一,让人浮想联翩,远远仿佛小囡囡围成一团丟手绢的场,近看,似乎石块压着,强悍的新生便从石块的边缘钻出来,然后石块被人捡走,留下浅浅压抑的印痕。放眼,圆润油滑又恰是一顶顶飞天而来的新鲜的草冠点缀蓝空下。
  这时的草坡没有孩子也没有狗狗顽耍,只两个蹲着的影在忙碌。灰黄相间的制服表明了身份,阳光照在背上发出耀目的金黃,他们没有抬头只全神贯注在地上拔着,对的,两个园林工人不是在植而是在拔,将草一棵一棵地连根拔起!似乎收割机除草机完成不了。
  为何要这么费劲?这些草是毒草吗?
  这是野的!
  为何要连根拔起?
  它们已经结籽,会把这片草挤掉占光!说着举起手里的一株新绿让我看仔细。果然草茎的尖头已经鼓包一粒粒的,草也开始了孕期啊!
  有孕的为何不容呢?
  他们的籽一散开,我们种的就会被毁,这些野生的草籽又不能久活,开一春就会全死掉!
  一岁一枯荣不也是很正常?难道还有一岁不枯荣的草吗?
  我们种的就不会,年年长不用年年种。这些野生的不行!
  草,也有野生培育之分?
  当然!人工育养的草籽经年不死不结籽,这些风吹来的遇了狗屎猫尿就会疯长,你看,这些圈圈子里的就是被一泡泡猫屎狗尿毒杀淹死的。而野生的围成圈疯长!
  我哑然。这些圈圈,竞是没有人工干预土生土长的自在界植物生命活力的完满句号!我的心不由生出一丝丝的怜感。境头对准将其短暂一生摄入手机以存敬意。
  然而,就在这时,镜头里突然一位不速之客闯进,一只灰黃的猫。看着我竟停住,不走,在青石的板上坐下来望着不动,两眼眯眯一会儿,又精射放光。牠的两耳高翘灵活,忽卷忽收。
  我的镜头就这么被牠抢了。牠在我的镜里嬉起来,忽而一站,向前,又朝我一步步走过来,正对着我的手机,一点不害怕,我开始后退,牠继续向前,抬起两眼翘起胡须,像孩子迷恋玩具,牠被手机屏幕引吸?
  陆续有人走近,孩子和老人都停下来看牠,牠更来劲了,跳一会,走一段,又踅向我,牠认得我?
  那是一个傍晚,也在路边的草地,黄绒绒一蹲,坐着望你,一点不怯,坦诚又无辜,亲切对峙,一步之遥,不娟不羞,沉默着,立起,回首,前爪巴挠草丛枯萎,将一些东西掩盖,这个生灵最于人疏离,连排泄物也不肯轻示,人类婴童难以做到的,牠做到了!
  玩着手机过去的中年男人突然返回来,他是来带向牠示意,要牠不要贪玩,快快跟上。牠好像耍赖不想走,他俯下身子嘴里咪咪唤,牠看见他,又故意跑远,他很有耐心,看得出他是真喜欢,牠向他奔跳,一倏,认为扑进他的怀,却窜高树的石块台面上,骨碌碌左右转着两只黑玛瑙,我被吸摄跟跑。
  那个中年人也一点不恼,索性躬身向牠迅疾靠近,牠跳下又钻草石,然后斜面坡上不动,伸趴四肢,雕塑一般凝立,简直一只昂首啸天的微缩虎王!
  他跑右,牠往左,扭头又一纵,隐没高耸的青石板后。
  牠是他养的吗?牠在干嘛嘞,与牠的主人迷藏?
  我觉得更像在表演。牠是主角。
  牠与他总相反,忽前忽后忽上忽下,他向我们的方位寻过来,牠躲我们的身后,他狡狎地笑,肯定地悄悄移近,我们也笑,对着他默然示意,让他朝自己的身后转,牠正远远隔他一段距离,翘着两撇长长的胡须轻蔑轻盈地在他的身后嗤嗤笑!柔情温软的身体弹黃一样拉伸,又平稳的像一湖静水,带灰泥黄沙的淤底透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逸乐与美妙。
  牠与他有关系?我也真想带牠回家。
  牠线一样在眼前飞转流逝,他追着牠的影子。我只好空虚地回走。
  又一只黑大的宝石闪闪发光,就在楼门口低矮的灌木丛,它见我看见了它,喵喵两声,我向它走近,它纹丝不动,我伸出手,它静呆,眨眼功夫一闪而过,皮毛黑亮的精妖又消失不见。
  这世间,我最想养最想走近的就是它了,但好像,我又永远走不近。
  毫无益处,迅疾闪过,不留任何痕迹,对一切不会有任何改变,又无有任何妨害的就是猫?它与无情同性,与冷漠酷似,与虚空甚或一体!我以为美就是它了,它是流浪的,流着的浪漫,很美!
  孤绝的灵瑞。
  可寄生于任何人,又不从属于任何人,独孤冷倨慢傲,又无可比拟的尊贵,美的孤绝。
  按理,美,是可以熟练育培操控而成的。正如这园子里的园艺,音乐舞蹈绘画等技艺概莫如是,只要几十年习练,不间断不放弃如舞蹈,身韵神气就会自然而然无知无觉融进肌肉神经骨胳意识还有血液里,每一根经络指尖手腕膝盖力道布局延展置换翻转扭动摆放牵引,只要时间定向发酵,习惯本能就会挥舞,架势韵律不可不令人沉迷。
  美,很多时候是经过培训养育训练而来,尤其艺术美。
  只是,有些精灵不可以,没有人可以驯服!有个作家养过三只猫,结局都以悲剧悲伤收场。
  与流浪的野草一样,个性鲜活皮毛柔弱而骨软的都有其独特本色!
  无需太多,随遇而安,自在过活,不被育养,从某种角度来说,流浪的即便困厄艰辛,也是生命力量的助燃,自由活动的水,激清澄澈,让人心春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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