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忽然就想写写我的父亲。父亲已经走了三十一年。父亲走时,我十六岁,弟弟十三岁,妹妹只有四岁。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三个拉扯大,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不说也罢。
   父亲刚走时,我虽然哭得惊天动地,却并没有痛不欲生。父亲从生病到去世已有五个年头,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不说,家中的天空总是愁云密布。爸爸的疼痛,呻吟,浓痰到处都是,家根本就不像一个家。父亲走了,我和母亲把家具重新摆放了位置。我以为父亲的离世,对于整个家庭是一种解脱。我以为以后的境况会有所改善,谁知艰难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想念我的父亲。我想念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他对我所做的点点滴滴。我三四岁时,大年初二,舅舅来叫妈妈回娘家住两天,妈妈决定带着一两岁的弟弟去,让我和爸爸在家。我大哭大闹要跟妈妈去,妈妈就是不带我,理由我不知道。爸爸哄我,说我不去的话,可以给我买个气球。我边抹着眼泪边说:“我要那种苹果形状的气球。”爸爸满口答应了,我也就停止了哭泣。后来,爸爸食言了,只给我买了一个普通的气球。那时我就想,早知道是普通的气球,我就不答应。
  还有一次,父亲带我去看戏,黄梅戏还是京戏我记不得了。爸爸站在人群中,抱着我。爸爸的个头比较高,身材硕长又结实。一块宽敞的空地上,临时搭了一个戏台。台上花花绿绿的男男女女在咿咿呀呀地唱,唱什么我不懂,我也不感兴趣。爸爸反复问我看见了吗?说实话,戏台上的人物确实没啥好看的,可是为什么人家都踮起脚尖,爬上墙头去看?我明白了,人家看的肯定不是这些人,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对父亲说我没看到。父亲直接让我骑在他的肩膀上。戏台上空的蓝色帆布,在风的吹拂下荡来荡去,好看极了。我这才对父亲说我看见了。后来想起这事,我感觉很好笑。人家看戏是看人,我看戏是看帆布。当然,从内心深处我也感觉对不起我的父亲。
  听爷爷说,父亲从小就不爱上学。爷爷曾经是少爷,上过私塾,所以格外注重孩子的教育。大伯听话,上学读书,后来做了村里的大队长。父亲不爱上学,爷爷用绳子把他捆了去,父亲又偷偷跑了回来。爷爷只能望洋兴叹,无奈放弃了。这孩子就不是读书的料。爷爷虽然是少爷,可是后来家庭也败落了。孩子们一年到头也难得吃几回饺子。过年时,姑姑大伯津津有味地吃饺子,而父亲哭着喊着要吃煎饼喝糊豆。煎饼糊豆可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而是老百姓家中最寻常不过的粗食。
  父亲虽然没有上过学,却天生有着做生意的本领。改革开放那几年,由于父亲的精明能力,父亲也赚了一些钱。我们家有个枣红的床头柜,是妈妈的嫁妆。爸爸每天晚上都会数钞票,一毛,两毛,三毛……最终总额是多少,我没有概念。我和弟弟就坐在床上看爸爸数钱,一遍,两遍,翻来覆去,爸爸会数很多遍。最后抽出一张,或一毛,或两毛,递给弟弟。“儿子,拿去买好吃的。”我呢?没有。为什么没有?父亲说因为弟弟小,我大。后来我才明白,不是因为弟弟小我大,而是因为弟弟是男孩而我是女孩。
  上小学五年级了,我还不会骑自行车。父亲说我该学车了,因为初中我有可能去三四里之外的十三中去学习,那时我学习已经不错了。父亲专门给我买了一辆新车,长征牌的。大伯说孩子学车要用旧车,用新车太浪费了。父亲不管,就让我用新车来练车。其他小伙伴都是自己练习溜车,而我对于溜车这么简单的动作,却始终掌握不了平衡。父亲也深知我这闺女愚笨,就在车后座横着绑上一根棍子,这样即使我摔倒了,也不会摔到车。父亲逮着后面的座位,让我直接坐上前面的车座。父亲在后面推,我在前面骑。就这样,我围着村里的主街道转起圈来。我胆战惊心,一遍一遍地请求父亲,一定不要撒手。父亲说他肯定不会的。转前几圈时,就听见小伙伴羡慕地说,黄妮她爸爸给她买了一辆新车。后来,我的速度越来越快,父亲就在后面跟着跑。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刮,我既兴奋又紧张。这时,小伙伴的声音又传到了我的耳朵,黄妮会骑车了!会骑车?我哪里会骑车?父亲在后面帮我掌握平衡呢。快到家门口时,我发现父亲迎面站着,正微笑看着我。这时,我才吓坏了,父亲连忙走上前,扶住我和车。我问父亲放开我时,为什么不给我说一声。父亲说:“如果告诉你,你就不敢骑了。”
  晚上,父亲告诉母亲说我会骑车了。我惭愧地说:“我还不会溜车,不会上车下车。”父亲说:“你会骑了,也就会溜车了。”我半信半疑。第二天,真像父亲说得那样,我竟然会溜车了。现在想来,我的父亲虽然不识字,却具有生活的大智慧。
  一个寒冷的大冬天,父亲披着夜色踏进了暖和的堂屋。屋里煤油灯很暗,但灶台上的炉火很旺。那时的灶台,是用砖垒,泥巴糊起来的,就座落在堂屋门的左边。父亲还未来得及坐下,就赶紧从包里取出一件东西“妮,你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一条粉红色的围脖赫然握在父亲的手中。父亲边说边递给我,城里十八九岁的大姑娘现在都围这个。“花了不少钱吧?”母亲问:“妮还小,不用围这么贵的围脖。”父亲接了句什么,我没在意,好像是只要闺女喜欢,花多少钱他都舍得。我激动地接过围脖,像围巾那样把它包在头上。父亲说:“不是这样围的,直接围在脖子上就行。妮长得白,围着好看”父亲边给我围上边对母亲说。“就这样围在脖子上,也不暖和啊”我说道。父亲说主要是好看。我当时就想,花那么多钱买条围脖,就是为了好看,太不划算了。说实话,那条围脖我围得真不多,好看但不太实用。
  父亲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好,成为我们村的首富。当然,这是我从街坊邻居的闲谈中得知的。有一天,我刚进教室。就听到一位调皮的男同学,正学着我父亲的腔调对那些孩子们说:“等妮出嫁时,我要给她陪送很多嫁妆。时兴什么,我就给她陪送什么,彩电、洗衣机、冰箱……”那同学们学着父亲的样子掰着手指一件一件地数………反正老百姓听说过的没有见过的那些家电,父亲都要一一给我备齐。那个男同学讲得眉飞色舞,小伙伴们听得挤眉弄眼哄堂大笑,我的眼泪唰唰往下掉。那时,我为父亲感到害臊,他怎么对人家说这个? 
   遗憾的是,我十六岁那样,父亲就去世了。我们家的光景也一落千丈。我出嫁时,只有母亲为我准备的四床棉被。老公家里也穷,洗衣机,冰箱我们都没有,只有一台借钱买来的彩电。那时我就想,如果父亲还在,多好!
  父亲曾说等我出嫁时要给我陪送彩电,人家又问,现在为啥不买,你又不是买不起?父亲说,不能买,耽误孩子学习。父亲小时不愿上学,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6和9都分不清。或许父亲尝到了不上学的苦处,他希望我们能够好好学习。
  父亲的生意越来越好,他也学会了使用计算机。他揣着新买来的计算机找村里的文化人教他怎么使用,学了好几个晚上才会。即便学会了,他的速度还是很慢的。有时,他边按计算机边让我和他同时算。我就拿起树枝在潮湿的地面上列竖式。我算完了,父亲还没得出结果。等他的结果和我一致时,他总是自豪地说,妮比计算机算得还快。
  父亲知道我学习还不错,但是对我的前途也不抱什么希望。母亲经常教导我:“妮,咱好好学习,长大了像城里人那样上班。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多好。”父亲说:“妮,别听你妈的。城里人8点就得上班,还得早起,还是咱农民好,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现在,每当我早晨不想起,每当我被工作压力弄得快要窒息时,我就想,还是父亲英明。
  到了初三,升学压力越来越大。每晚我都在东厢房学到十一二点。当然,我的学习桌很高档,是父亲前几年专门请木工为我做的写字台。我的床,也很高档,那是农村孩子眼中的公主床。父亲经常对母亲说:“东厢房那么冷,孩子受那个罪干什么?中专那么难考,人家考好几年都考不上。我听说,有的考不上,受不了打击,成了神经病。别让妮学了,咱家里没有那样的蒿子。”蒿子,一种植物,也就是人才的意思。你还指望咱祖坟冒青烟?每当夜深人静我在冰冷的东厢房读书写字时,经常传来父亲的怒吼:“别学了,赶紧睡觉。”当然,我装作听不见,继续奋笔疾书。
  后来,我真的以应届生的身份接到了中专通知书。那时父亲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当他得知喜讯时很开心,他对母亲说:“没想到咱家真得出了一棵蒿子,咱家祖坟真的冒了青烟……”欣慰的是,我成了父亲的骄傲,成了父亲人生之路的最后一丝安慰。
  后来,我上中专在学校住宿舍。趁母亲出去给父亲拿药的功夫,父亲走了,用腰带把自己吊在了窗棂上,也就是我每晚学习的那间厢房。母亲说,父亲不想拖累我们。刚开始我还没有那么难过。或许真的应了那句话,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思念越来越深。我经常做梦,梦见父亲又活了。在梦中,我又惊又喜。在梦中,我使劲掐掐自己,很疼。哦,这不是梦,父亲真的又活了过来。可是,梦醒之后,父亲又不在了。父亲,我不需要您赚钱给我花,也不需要您给我买彩电。我只要您活着,即使您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我们,也好!
   父亲已经走了三十一年,我的思念已经没有那么痛,想起小时的点点滴滴,有难过,也有温馨。父亲,母亲,你们阴阳相隔了二十年,十年前,终于团聚。女儿祝愿你们在天堂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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