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喜欢看母亲做醋,渐渐地,便对做醋有所了解,每每回想起来,总叫人意犹未尽。
醋,是人们一日三餐中须臾不可离的主要调料,是众多食品中的一支瑰宝。
作为醋的发源地陕西,家家都在做醋,人人都会做醋,盐可以买,但醋绝对要自家做,而且陕西人做出的醋,酸香适宜,酸气纯正,入口绵酸,味净酸长,是任何外地人想学都学不来的看家本领。
据《齐民要术》记载,早在汉代,陕西人就已经熟练掌握了发酵技术,制曲做醋更是不在话下。两千多年过去了,这种技术一直源远流长。
一
印象中,母亲是做醋的行家里手。每到中伏来临之前就开始张罗做醋,她一边浸泡平日里积攒下来的酵头,一边让父亲取袋大麦用石碾粉碎,淘袋小麦磨些麸皮,淘袋玉米阴凉风干,然后摘些新鲜的桃树叶子用水洗净切碎。
母亲知道,做醋的程序复杂繁琐,制曲、晾晒、煮曲、混合、搅拌、捂严、发酵、淋醋等,每个环节都至关重要,须认真对待,提前准备。但为何要放在中伏天做醋,母亲曾说:中伏天气,气温升高,适合发酵,五谷杂粮在人手和气候的默契中,幻化成美妙的味觉要素,做出的醋也必然“色香味”俱全。
记得那一年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就有六位年轻媳妇叽叽喳喳地说笑着来到我家,说是跟母亲学做醋。我一看都是些左邻右舍的本家人,有叫嫂子的,有叫婶婶的,个个围着合身得体的翠花围裙,像百灵鸟似的点燃了夏日的清晨,也让本就不大的屋子显得更加拥挤。以前曾听说过母亲常指点别人做醋,却从未见过,今日可是头一次碰到。
六位嫂子婶婶说笑了一阵之后,像听课的小学生一样,站在母亲身旁,一边听,一边跟着做,那认真劲,很快感染了我。我赶紧挤在中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默记着每个环节的一招一式。
比如,在母亲用手揉搓潮湿的桃叶碎片时,我就学着她们的样子,抓起一把,开始揉搓。但毕竟手上没劲,搓了半天,也没搓出一滴水来,倒把双手染成了绿色,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母亲赶紧制止了我。
我只好站在一边,仔细观察下一个环节。
只见母亲将揉搓出水的桃叶碎片和酵头搅在一起,一并倒入盛有大麦碎片和麸皮的蒲篮里,边倒水边搅拌,直到干湿程度以手握有粘度不出水为宜。
这种搅好的混料,我们叫“曲”。听母亲说:“曲的配料非常讲究,稍有差错,都会影响醋的质量,须牢牢记住。”因此,五十多年了,我依然能准确说出它们的比例,即大麦一成,麸皮占半,桃叶只取八分之一。
接下来的环节由我大显身手。先准备一个胡基模子,给里填满混料,上覆塑料纸,由体重较轻的我站在上面反复踩踏至紧凑严实后,再去掉模子,一个坚硬的块状混料就算做成。然后,以同样的动作,继续做出第二块混料,第三块混料……等到所有混料制作完毕,并整体地摆放一溜,用麦草裹盖,上覆臭蒿,置于干燥的小空间后,这个环节就算结束。
此时,我就像一位打了胜仗的小英雄,在几位大嫂婶婶的夸赞声中,得意洋洋地跑出家门,找小伙伴们开始炫耀。要知道,这可是做醋程序中最关键的环节。
二
时间在等待中慢慢流淌,经过一个夏天和秋天的通风、受光和干透,坚硬的块状混料便发酵成曲。下一步,该是生火煮曲的环节。
和上一次相同,六位嫂子婶婶准时到场,在母亲的指导下,取适量新打的高粱与大麦、小麦、玉米混合,倒进铁锅内,加水至漫过混料,便生火烧煮。每到这个时候,母亲就取来两三个玉米棒放进锅里,和混料一起烧煮,等混料完全烂熟后,玉米棒也跟着鲜嫩无比。对此,我曾讶异:这么坚硬的玉米棒,用火一煮,咋就变得香甜可口?母亲笑着告诉我:“这是煮的时间长的原因。平日里烧火做饭可达不到这程度。”我细细一想,也是,一个多小时的大火烧煮,哪有不烂熟的道理。
就在我手捧玉米棒吃得津津有味时,母亲又开始把敲碎的曲块倒入铁锅,和烂熟的混料一起搅拌,并加凉水至黏稠状,然后舀出来倒进一米多高的瓷缸,让其再次发酵。因瓷缸置于我家门后,且内有一根木棍,按要求必须经常搅动。这可合了我的意,有事没事就想搅两下,一天不搅,手心竟痒得慌。有时为了和哥哥争着搅,我一站瓷缸边就不离开,总爱看搅动时混料发酵的“噗噗”声。
这样一直延续到冬至前后,发酵的醋味越来越浓,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浓浓的醋香味,淋醋便随之开始。按母亲的说法:冬至前后,井水清凉,最宜提升醋的甘味。
因这个环节比较简单,嫂子婶婶们早已掌握,就不必再来。剩下的事由父母一起完成。他们将准备好的大麦碎片、玉米碎片、麸皮及发酵好的混料一并倒进蒲篮,反复搅动至潮湿状,再用塑料纸、棉被、稻草团团围住,做最后发酵,直到两天后混料发热并散发出浓浓的醋香味时,真正的醋曲才算做成。捏一撮放嘴里,除了少有的龇牙咧嘴外,就是浓浓的醋香味。
接着,母亲摆好三个底端钻有小孔的敞口瓦瓮,在小孔内壁垫一撮麦秸秆,并塞一根较细的空心芦苇秆,作为淋醋的出口。然后,将发酵好的醋曲倒进三个瓦瓮,开始加水淋醋。但必须注意:只能给第一个瓦瓮里加清水,淋出的醋再倒入第二个瓦瓮内淋,以此类推,直到第三个瓦瓮的醋淋完后,出来的醋才是上等醋,也叫头茬醋,色泽红褐透亮,酸味纯正绵长,香味浓郁醇厚,舀一勺喝一口,就跟琼浆玉液酒般醉人,
紧接着,又给第一个瓦瓮里加清水,重复第一个环节,淋出的醋就是二茬醋,如此反复三遍之后,头茬醋,二茬醋,三茬醋就整体地保存在不同的瓦罐里,成为来年人们舌苔上连绵不绝的慰藉和惊喜。
正是母亲的这种拿手绝活,让我家的醋年年纯正棉香,数一数二,不但教会了那些刚过门的大嫂婶婶,就连未出阁的大姐姑姑也学会做醋,并将这门技术广泛传播,发扬光大。
三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对醋的认识更加明了和深刻,不但知道醋的来历出自我们陕西岐山、眉县一代;“醋”的汉字最早叫“醯”,是商周时期的主要贡品;还知道古代的文人墨客也将醋作为吟诗作词的主要内容:北宋大诗人苏轼就有“肉芝石耳不足数,醋芼鱼皮真倚墙”的诗句;北宋文学陈著也有“牙齿不入甜时样,醋醋何妨荐酒卮”的诗句;就连明代著名画家和书法家唐寅也有“柴米油盐酱醋茶,般般都在别人家”的诗句……可见醋在人们的生活中是多么重要,真正的须臾不可分离。
这还不算,醋的医用价值也不可小觑:它既可开胃,促进唾液和胃液的分泌,帮助消化吸收,使食欲旺盛,又可起到抑菌和杀菌作用,有效预防肠道疾病、流行性感冒和呼吸疾病;既可软化血管、降低胆固醇,治疗高血压等心血管病,又可消除疲劳,促进睡眠,减轻晕车、晕船的不适症状;既有生发、美容、降压、减肥之功效,又可软化鸡骨、鱼翅卡进喉咙的作用……
记得小时候吃鱼不小心被刺卡住,母亲就急忙舀半碗醋让我喝,鱼刺立马软化,喉咙畅通;每次坐车去县城,临走时母亲也总让我喝一口醋,说是防止晕车。至于时不时炝碗醋到处撒撒,杀菌消毒,就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醋取秋收金稼酿,液成汩汩万家香。这是我们家乡对醋的由衷赞美,也是我们家乡人对醋情有独钟的共同体验。
如今,随着社会的进步和现代化、规模化的制醋企业越来越多,过去的传统做醋工艺早已从私人家庭渐渐淡出,但是,我仍旧怀念那段美好的做醋岁月,常常回家看看,寻找那种依然固守传统做醋工艺的个别作坊,品品他们的食醋醇香。然后,再带回一桶到城里,调制丰盛的饭菜和新时代美好的幸福生活。
二零二三年三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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