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汪者,两湖也。汪,按其本意,就是水深而广。但按照这个定义,我们村前的两片水怎么也不能称汪,因为它们的水既不深也不广,称为湖勉强可以。但为什么又不叫湖而叫汪呢?本地百姓没人解释,村里的学究也未有解释者。既然老祖宗传下来的叫法,为尊重祖上起见,那就率由旧章,还是叫“汪”吧。两汪,一曰南汪,一曰舍林子汪。南汪在东,舍林子汪在西,形象地说,两个汪像两个瓜子儿尖头相对,有一座长约五米宽约两米的红石头做的小桥隔开,就成了两个汪。两汪似断实连,水是相通的。南汪稍大一点,舍林子汪稍小一点,两汪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亩地,我估计。
汪不大,但在那个时代,却给人以诸多利益。
先说“渔之利”。这方面主要指的是南汪。
这汪以产渔著称。据我所知,这里的鱼品种繁多,主要有鲤鱼、鲫鱼、鲶鱼、鲢鱼、黑鱼、黄鳝,当然还有各种小鱼,如麦穗鱼。
那时代老百姓的物质生活水平低下,红白大事,打墙盖屋,客来客往,往往苦于没酒菜招待客人和祭奠逝者。为了解决这一困难,好多人都学会了结网打鱼。譬如某家娶亲,要是能逮着大一点的鱼最好,如鲤鱼,做好上到餐桌上,客人满意,主人也有脸有光的。须知素有“河中鲤,海中鲳”的说法,鲤鱼可是我们这里的上等佳肴。一条鲤鱼,放在锅里一烹,加上作料,香气扑鼻,味道鲜美,客人一边品尝,一遍夸赞。这往往也是他们的一个重要议题。
至于鲫鱼,比鲤鱼要小得多,但是其味道则比鲤鱼好得多,只是因为它刺多,故一般只用于规模较小的公事。譬如上坟祭奠祖宗,往往做一条鲫鱼,放在盘子里,加上丸子之类,到墓地后,每种菜肴用筷子叨一点放在坟前,一遍口中叫着祖先的称谓,劝他们道:“吃吧,吃吧。吃不了收拾着。”这样的场面我见过多次,常常觉得好笑,心里怀疑道:“那些逝去的人真的能吃到吗?”
离题了,拉回来。
至于平时自己吃,一般不吃大鱼,捉一些小鱼小虾放在锅里煎一煎,就可以就着喝酒吃饭了。
捉鱼的方法,主要用网捕。网有好几种,有一种当地叫“咪咪猪”的网,是将结好的网挂在一根木棍上,形成一个带眼儿的布袋,然后拴上一根长绳子。用的时候,需要汪两岸各一人,轮流往自己方向拉网。此法效率比较高,能逮着大鱼。另一种网叫挂网。这种网是绝户网。它从南扯北,每头有数人,大家一齐用力拖,一直拖到汪的另一头,这样几乎所有大一点的鱼都逃不了。每次拉上来,人们将活蹦乱跳白花花的鱼装到筛子里、盆子里,或者别的盛具里,然后上秤称称斤两,大家分而食之。那时候民风淳朴,分鱼的时候从没闹过什么矛盾。
还有一种捕鱼法,就是扎一个木筏子,两三个人站在上面,有撒网打鱼的,有用竹篙撑筏子的。这样效率也比较高。我曾经见过这种捕鱼法,很为他们捏一把汗,万一失身溺水怎么办?其实那种担心是多余的,我们这里南靠两汪,后靠鸡龙河,男人不会游泳的极少,好多女的也会。
若是热天,人们可以半裸着身子跳到汪里去捉鲤鱼。有一次,我和本家的一位大叔下到水里。他懂得鱼的生活习性,钻进芦荡,直接用手捉到好几条大鲤鱼。而我太笨,一条也没捉到,干眼馋。
汪里还有几种特殊的鱼。一种是“钢鱼”。这种鱼腮两边长着两根钢针一样的刺,它就像野猪上的两根獠牙,明晃晃的,别的鱼深受其害。人们捉鱼的时候,要是不注意也会叫它刺一下。我就曾叫它扎过,麻酥酥的特疼。
这种鱼不太多,人们打鱼的时候就地消灭了,并不吃它。
还有一种鱼,当地叫“扯蚬”,形状像蛇,比蛇小,浑身乌黑,一般生活在靠汪的老井里。不知人们是怎样捉到它的,大概是钓的。我见过我的一位二叔捉到一条。他拿回家杀死后,用它的血掺酒喝,说是治腰疼病。二叔吃过它的肉,他说煮熟后其肉雪白雪白的,就跟蒜瓣儿一样,味道鲜美。但我无此口福,未曾尝也。
有一种鱼现在火了,据说是一副良药,有补脾利水、去瘀生新、清热祛风、补肝肾等功能,但那时人们尚不知道这些,只知道他的味道之美不亚于鲤鱼。它的名字叫黑鱼。黑鱼在南汪也不少。我上学过桥时,曾亲眼看见一条大黑鱼带着一大群儿女从桥底下走过,去了舍林子汪。当时就听说黑鱼很特别,是“孝鱼”。它跟别的鱼不一样,是胎生的,生下小黑鱼后,便眼瞎了。这时候,一群儿女围着它转来转去,给它带路,非常孝顺。这还不算,最可贵的是拿自己的生命来孝敬母亲。据说老黑鱼饿了就吃一条小黑鱼,一直吃到视力恢复,吃到小黑鱼剩几条算几条。
为此,我常常感叹,自然界也真奇怪,有些不孝的动物吃它们的父母,如蜘蛛,会把小蜘蛛产在自己的蛛丝包里,然后背着走,小蜘蛛长大后,母体就是它们的第一顿美餐。这是极端的不孝。但黑鱼又是极端的孝。近年我见到二十四孝图画的那些大孝子,非常佩服,自惭未能像那些人一样尽孝道。如汉代卖身葬父的董永,晋朝卧冰求鲤的王祥,都是当政者为教育孩子竖起的榜样。古代还有割骨疗亲的故事,不知真有其事还是编造出来的。但这些孝子无论怎样孝,还不至于拿自己的生命来喂养父母。而黑鱼竟然办到了。相比之下,孝子们当也有些愧意吧?
南汪总体说来是平静的,但是也有生态平衡被破坏的时候。本村有个术语叫“翻汪”。何为翻汪?就是好几个村里的人都去捕鱼,因为人太多,把个南汪翻了个底朝天。这样虽然热闹,捕鱼者各得其所,但其结果却是灭绝“鱼性”,大鱼被捉没什么,那些两只眼睛长在屁股上的小鱼也都遭了殃。我曾在两汪之间的桥上见过这一情景,当时汪里的水都变浑浊了,甚至成了泥水,无数的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鱼浮在水皮上,将小嘴往上伸着,想呼吸点新鲜氧气。但是这点奢望不但没有实现,又被人们拢进扒网,他们说是回家煎鱼饼吃。可怜这些小生命,还不知刚出生几天,就这样成了廉价的鱼肉食品。
近日去南汪看了看,昔日的南汪仅剩巴掌大的一个污染严重的小坑。我问村人,当年那么大的汪怎么没有了?答曰被压在那一大片瓦房底下了,大汪变成了小汪,小汪变成了水坑,汪没了。
但南汪依旧印在我的脑海里,在记忆里越拉越长……
2022.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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