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一个惹人相思,引人遐思的季节。满园花菊、郁金黄在秋风中摇曳,沿着时间的轨道,把万物引向深秋。
  树叶,草尖一天天变红变黄,天气一点点清爽转凉。秋意渐浓,最忆温暖时光。每逢佳节倍思亲。沿着山光水色的曙光,目光在恣意的游荡中走向海阔天空。凌乱的思绪犹如根根疯狂的藤蔓,匆遽地朝着逝去的时间深处展延,攀过岁月的篱笆逶迤向前,仿佛茫然地疯长,其实,它像河水淙淙,固执地朝着一个方向,流向同一个地方+——外公外婆的家。
  从我记事起,外公外婆就已老迈龙钟,但外公外婆的家却始终让我牵挂,仿佛心中悬着的一枚不落的月亮。
  
  二
  外公外婆住在一座很高很高的山上,山村里只有几户人家,大部分都住在窑洞,与外公家相邻,还有两三户邻居。从远处望去,一排拱形的窑洞,掩映在山林之中,云雾之间,像神仙的居所,美丽而飘渺。所以每次去外公外婆家,我总是那么激动、兴奋,抑制不住莫名的心跳。
  小时候去外公家,先要坐班车抵达山麓,剩余的山路只能自己爬。山高林密,羊肠小道,荆棘密布,崎岖难行。时而陡峭,时而坎坷,时而杂草丛生,需要披荆斩棘,时而林深树密,又要树木间穿行。如果是我一个人,万万不敢独自前往,生怕在峰壑密林间迷失方向。这样弯弯绕绕一上午,才能登到山顶。接着,又要大下坡,很长的一段陡坡全是沙石,陡峭易滑,让我悚悚然,不敢迈步。当时,都是妈妈抓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横着脚,一点点的往下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满身冷汗,紧张兮兮呢。
  一般来说,世之奇伟、怪丽,常在于险远,所以人之罕至,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我和妈妈翻山越岭,不惧阽危,就是因为山的那边有我们迫切想见的人。
  去一趟外公家属实不易,故而每次去到那里,我都要在山上住很长一段时日。在外公家,我住过万物复苏的春天,也避过暑热难耐的夏日,待过满目金黄的秋季,也度过白雪皑皑的冬日。
  那时候,我就像放飞的鸟儿,从日出到日落,在山里,在窑洞间飞来飞去,快乐无比。外公就看着我的身影笑,外婆却总是要唠叨,说我疯起来没深没浅。
  
  三
  虽然是窑洞,但外公把它装饰得格外雅致温馨,甚至还有那么点奢华。
  窑洞是两层的,上面一层堆放着一袋袋粮食和各种书籍,可谓物质食粮与精神食粮并重。屋子一楼正北面,摆着一张红木八仙桌,两把大红实木椅子放在两边,古朴庄重,像旧时的大户人家的厅堂。窑洞里还有个小套间,类似于现在的卧室或者储物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窑洞里的墙壁。墙上横横竖竖挂满了各种字画,对于尚不识字的我来说,只喜欢看那些画儿,至今仍历历在目的,是一幅山河景明的山水春光图,还有一幅百鸟朝凤图,画中的鸟儿各种姿态,有的落在枝头,有的弯颈衔着羽毛,还有的飞了起来。后来识字了,才知道墙上那些字,很多是外公写的多毛主席的诗词,印象最深的是《沁园春·雪》。小时候,我最先背诵下来的诗,不是“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也不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而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就是外公教的。当然,墙壁上的字还有很多,奇形怪状,有的像山,有的像水,有的像石头,有的像花朵。后来才知道,那是外公习练的楷书,草书,小篆等各种字体。现在回想起来,就不禁要抽抽鼻翼,满屋子都飘着书香味儿呢。
  小时候,我的好奇心很重,看什么都新奇,经常喜欢去别人家串门,看看他们的屋子里都有些啥,是否和外公家一样。于是,闲来无事我就往外公隔壁的几个邻居家里跑,跑了几家,发现他们的家里墙上没有字画,有的是光秃秃的土墙,还有的墙上糊着废旧的报纸,颜色有些泛黄。地面正中央没有八仙桌和木椅,而是杂乱摆放着荆条,箩筐,扁担,水桶,以及喂鸡、喂猪的潲水桶。和外公家的摆件儿大不一样。不过,小小的我对什么都是欢喜的。
  听说有位邻居会剪纸,什么都会剪,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她都能剪出来,还剪的十分漂亮,但我还没有见过那些剪纸。有次,在我央求下,妈妈才答应我一起去这位邻居家中,一睹她的作品。那是一位与外公年纪大致相仿的老妇人,这位老人家对待自己的作品比对待亲儿子都要亲,她把自己的剪纸小心翼翼地藏在褥子下面,一般人是发现不了的。不是亲近熟识之人,老人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的作品拿出来展示。记得,当时这位老奶奶轻轻地从褥子下面取出来给我看,还没等我上前仔细察看,老奶奶就羞赧地说自己手笨、剪得不好,敏捷地又塞在被褥下。不过,我那会儿年纪小眼神好,虽然时间短促,还是大致看清了一只红公鸡的轮廓,红纸有些发旧,颜色没那么艳丽,但手心里赫然躺着一只红色小公鸡样儿的剪纸,栩栩如生,就连公鸡的羽毛都看得很清楚。那一瞥,也让我喜欢上了剪纸。
  我悄悄告诉母亲,我想学剪纸。母亲说,老人家不收徒弟,可惜了她的手艺。
  
  四
  记忆中,中秋节外公家总要祭月。
  不知为什么,那个不大的村子上空的月亮,却分外的圆润明亮。夜空月朗星稀,仿佛专门为了照亮窑洞似的。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因为海拔高离月亮更近的缘故吧,才会有月到中秋分外明的景观。
  外公有文化,喜欢舞文弄墨,每逢节日就喜欢拿出纸笔,挥毫写上几个大字。左邻右舍也会向外公求几个字,用来祭月,以示对节日的敬重。中秋要吃月饼的。那时的月饼很简单,简单到只有五仁馅儿,里面的配料也很单一,不用掰开就知道里面是青红丝、花生仁、瓜子仁还有冰糖。虽然外公操办的祭月,像月饼一直都是一个样儿,但却很有仪式感。月光下,我总会咬着月饼,静静看着外公郑重地祭月。
  时辰到了,外公就出了家门,找个空旷的地儿,搬张桌子正对在月亮下面,再摆上祭品燃起三柱香火,嘴里说着自己的愿望,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双膝跪地磕上几个头,算是结束了仪式。虽然年年如此,但我感觉外公每年都像第一次举行这种仪式,他脸上布下一层静穆的月光,胡须微微抖动,一举一动都很虔诚,仿佛他的祈愿,月神都能一一兑现。这让那时的我,不由得也肃穆起来,不跑也不叫,乖乖地注视着他。
  仪式过后,我就自由了,乘着这溶溶的月光和习习秋风,在院子里疯玩儿,当我忘情于这高山明月时,外婆就在我身后担心地喊:“慢着点,看路呀,不敢摔着了!”这个时候,我大多只会扭头敷衍地回应一声,然后继续该怎么疯还怎么疯,直到夜深了,才会依依不舍地告别月色回屋子里。窑洞原本就是冬暖夏凉,再加上外公家里和着点儿幽幽的墨香,越发催人入眠。也许是我跑乏了,从院里回到窑屋,倒头便睡,没等上炕找枕头就已进入梦乡,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脱掉。那种惬意,无法言喻。如今躺在楼房里,睡在木床上,却再没有儿时在外公家睡的那般香。
  
  五
  又是一年中秋,月还是那轮月,而外公外婆却早已成了真正的神仙,飞上了天空。
  外公外婆走后,我也再没登临过那座很高很高的山,往事变得那么遥远飘渺,但那高高的山,一直耸立在我的记忆里。有时蓦然间瞥见月亮,就会想,山里的那排窑洞还在吗?外公家墙上的字画有没有褪色?邻居老奶奶有没有收徒弟,也能剪出抖着羽毛的大公鸡?还有,今年中秋,外公给月亮题了哪几个字?
  或许,外公不必祭月了,或许,外公就在月亮里
  
  (原创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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