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平凡语录(外二章)
陪父亲聊天,聊天气聊日常生活,自然也聊到家里的亲人。聊到三哥,父亲就唉声叹气,老泪纵横。三哥去年到我这里做早点小炒,我帮他出了门店租金,帮他买了冰柜。开始生意还不错的,没到三个月,三哥说赚得不多,想把门面转给别人。我劝,生意码头都得慢慢熬,第一年可以保持温饱不亏就已经很不错了。劝只是建议性的,最后决定权还在三哥。三哥三嫂终是觉得生意不如意,转让了门店,拿了转让金回到了老家。而今年,三哥几乎跑遍了能去的地方,洛阳、山东、呼和浩特、长春、武汉,而最终不了了之,终是回了老家。老家平原,田地不多,靠种几亩棉花确实难以摆脱生活的窘迫。我劝父亲,您年纪大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过好一天算一天,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父亲说,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不过好,我心里也过得难受啊。我说,他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他做什么事,已经可以为自己的事负责。
由三哥说到我的一个侄子。前五年,侄子离开家乡聘到我这里一家企业做销售。前期的三个月培训很苦,培训完后就得去既远又陌生的地方打拼,更要命的是销售员工资靠销售额的多少提成,销售第一年在外面联系业务的开支都得自己出。侄子对我说,太辛苦,不干了,想回家。我说,一个人还未知前面的路,刚开始就打退堂鼓,你回我不拦你,但你回了,就永远不要再想着出来。他问,那他该怎么办。我讲了农夫刨金的故事给他听,然后说,吃得苦中苦,方能做人上人,成功都是留给坚持到底的人。侄子和我同年代不同辈,在家是哥嫂的娇子,没吃过苦。但这五年间,他坚持在销售第一线驻黑龙江,销售提成一年一年递增,买了房买了车,老婆孩子都跟过来我的这个城市。都是我的亲人,尽管选择的事情不一样,但理论上生活的哲理性是一样,一个是没有坚持,一个是坚持到底。父亲说,做任何事,都得坚持,我没读过书,大道理我不懂,我只比方很熟知的道理。比如,一只蚂蚁遇到了一粒米饭,它拉不动,它会在那里守,守第二只蚂蚁第三只蚂蚁,守一天守两天守三天,最后蚂蚁都来了,米饭就可以拉走成为它们的食物了。
陪父亲到滨湖公园散步,滨湖公园是别墅的配套休闲,湖坡是草坪和名贵树木,人工的木地板沿着湖边延伸,专用的几个钓鱼台像水立方一样向湖里伸展。供钓鱼的湖边,是镂空的铁栏杆围成。湖中央,人工小岛上有树木有鲜花有绿茵茵的草地。湖岸边上是网球场和休憩长廊,长廊像极了北京颐和园里长满紫藤花的长廊,但这长廊视野更开阔更清爽。南方秋天下午的阳光仍然很炽热,和父亲坐在长廊里,廊顶遮住了阳光,秋风习习吹过。一边是湖水清清,湖中央绿树轻曳,湖对岸的一座座独体的度假红楼掩映在大片的树丛中,红瓦白墙若隐若现;一边是我们住的别墅群楼,一座座错落有致。整个湖边,就我和父亲,阳光正好,秋风也好,生活美好而安静。父亲望着湖面,说,人呐,生活再好,也会去,像这太阳,再好的阳光到了时间也要落山。这是我的平凡老父亲说的原话。我说,您身体好,再多活五年八年没事的,不要瞎想,好好过好每一天。
我是父亲最小的女儿,与我最大的兄长相隔20岁。父亲为我们一群儿女辛苦了一辈子,年老的时候,我能够侍候他是我心甘情愿的幸福。父亲不这样想,每次在我这里玩一阵子就想回家。父亲说,你几时这样每天辛苦做过一日三餐的饭?我不心疼你的钱,只心疼你的人。我说,我不辛苦,我愿意的。父亲说,有我们给钱不愁生活,可在村子里只有他年龄最大,找不出第二人了,一个劲活着,就是儿女的拖累。我说,我已经没有了妈妈,如果再没有您,我就是无父无母了,那我和我同龄人比起来,好惨的。父亲说,你生活好我放心。我说,反正您得好好活着,让我在您活着的时候尽好孝,这样您真有一天走了,我不会像妈妈走时痛哭。此时,父亲会像孩子一样眼睛湿润,背着我偷偷抹眼泪。我装没看见,我说,农村里空气清新人自由,想回就回的;这里也是您的家,随时想来就来的。
只是,父亲并不知道,我自小远离家乡,无论外表多么坚强开朗,生活打拼得多么富贵美满,骨子里仍然是土得掉渣的农村妹,内心仍然渴望着来自母体的亲情,仍然脆弱得像孩子,孤单委屈时会躲开人群一个人哭,仍然时常梦回那间生我养我的老屋,半夜惊醒睁眼到天明。亲情,是我的软肋,是我胸口幸福的隐痛。父亲在,就是我内心无助时沉稳的依靠,如山一样坚实;父亲在,就是我回归踏上家乡路的惊喜和期盼;父亲在,我就还是个孩子,可以娇横一点点,可以肆忌一点点;……趁父亲健在,趁还来得及,呵护关爱,尽心尽孝,不让自己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
出嫁
冬天闲下来,就是男婚女嫁的好时节。打家具、弹棉絮、买结婚用品,一桩桩事弄下来,选个吉日,出嫁的日子定了下来。湾里人遇到就相告。在姑娘出嫁的前几天,湾里人陆续到姑娘家上人情,边说恭贺的话边往主人手里塞上人情钱,乡里乡亲的,十元二十元的人情钱,不多,但图个热闹与相互间的友好。主人说让您破费了,到时一定来喝酒。半推半就着,那张薄薄的钱片子已有质感地握在手心。
姑娘出嫁那天,早晨有些灰蒙蒙的,主人家屋前屋后帮忙的人就穿梭起来。屋后前一天就搭起了棚子,按照红案师傅的吩咐,家族里的女将帮忙理菜、配料。红案师傅是本湾里的,前后湾子的人做事红案都找他,胖胖的,却很有精神。大家做事,他叼一支大公鸡的烟,眯眼瞧着,轮到他主厨,烟一丢,两袖一挽,拿起他的大勺子开始炒菜。大锅大灶搭起来了,鱼丸肉丸过油出来了,蒸肉蒸鱼蒸藕一蒸笼一蒸笼出笼放置一边,大把的大蒜苗、细碎的生姜蒜子,整个厨房连着搭起的棚子,落一脚是一个菜,落两脚也是菜,身前身后都是菜。烟雾缭绕,热气腾腾,女将们边做事边笑语不断,像冬天里沸腾的水,翻滚着主人家马上到来的喜事。前屋,男将粗略算一下来客人数,从邻居家借来桌子。堂屋四桌,上桌是陪出嫁姑娘的,其他三桌是姑伯舅舅和一些亲戚坐的;屋外三桌、邻居家的屋前两桌,坐村里的乡亲。
出嫁的姑娘,在那一天我们叫她新姑娘。新姑娘离开她的后厢房,到哥嫂的正房里,图吉利,嫁娶都是在正房。新姑娘坐在镜子前,闺中的女友在帮她梳妆打扮。穿上红装,抹上胭脂,口红,在绾的头髻上插一朵塑料的玫瑰。镜中的新姑娘,迷人,耀眼。一个问,你晚上就是他的人了,你心慌不?一个说,她心慌什么,她早等着这一天幸福的时刻到来呢。新姑娘的脸羞含红晕,说,谁稀罕他啊。压抑的哭声从另一个房里传来,是母亲嘤嘤的哭声。婶在劝,您这一哭,让秀的心里不好受,她大了,总要离开您的。秀是新姑娘的名字。新姑娘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有泪在眼眶里打转。女友劝,不要哭,你一哭就不漂亮了。不说倒好,女友话音未落,新姑娘的泪就肆无忌惮地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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