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要喂猪
母亲说:穷要喂猪。其实后来我才知道这话根本就不是母亲说的,那是乡下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俗语,母亲是拿来告诫我们一个家庭一定要喂猪。于大集体时,生产队里不富裕,俺家又是困难户,一年忙到头很难有钱进,乡下人年看得重,有钱过年,无钱想办法也要过个年。那时过年关键是肉,一户人家只要家里有了肉那底气就足了。就是没有钱进,到了年底只要家里杀头猪,留些肉自己用,再卖出些肉换钱用着过年花,这也是乡下人的盘算。过年杀了一头猪,与人说起,也算是摆显的事情,也算不枉过了一年。那一年母亲感到我们长大了,打破了一年喂一头猪的计划,心里计划一年喂养二头猪,到了年底自己家里杀一头,另外卖一头。我们听了心里一热,也觉是的,这个计划真是太好不过了。
出了正月,尽管还不是犁耙水响忙春活的时候,然而,田里的野草悄无声息地积极长根绽出雀嘴大点点新芽,几天工夫,长叶拔接不经意间“唰唰唰”就被染绿一大片。乡下就开始躁动不安了,每户每家里也就急着抓猪喂。
生产队里那时农闲,出门买猪只要给生产队长请个假,当然,生产队都会支持。拖张板车子或是带上装猪的笼子或是其他到市场上就把仔猪抓进屋了。猪进屋就有生产队的社员们陆陆续续观赏来了,评论这猪的出息,还要特别分辨一下是龙(公)猪,还是草(母)猪。有人说公猪好,有人夸草猪强。有小儿不知那是“龙猪”,那是“草猪”有人就借此很邪地一句:龙猪就是公猪,公猪是夹棒棒的;草猪,就是母猪,母猪就是夹别人棒棒的。这时引得满屋观猪者哈哈大笑。邪了后有人又很正地说了句:“草猪嘴巴破皮些(指嘴巴啃吃食些)但要阉,要耽误一些日子。”
猪崽抓好进屋,母亲仿佛给新媳妇传授家道似的手里拿几个土块扔一块在对面角落里便说一句:“这里就是睡觉的地方。”又朝一个地方扔一块说:“这里是拉屎拉尿的地方”……一一交待。意思是让猪崽小心遵守,不要违规。开始那些日子,那猡猡才断奶家里便煮些稀粥拌些煮熟的菜叶喂养着,不让掉膘,喂养些日子慢慢像婴儿把奶水忘记了开始潲水米汤菜叶糠地喂起来。
那时我们一家六口人,巴掌大个房,屁大个地方,不存在有正规猪栏,只是在屋后檐下搭了个小棚将就做猪栏,人畜共处一屋。屋里只要空隙的地方都堆放着喂猪的饲料。喂猪老办法,从地里把野草或是各类菜叶、菜帮、菜兜弄回家,洗干净,一锅煮熟,再添上潲水,拌着自己家里碾米剩下的米糠,这样千把食,万把糠地喂养。
猪稍大些便有些哼哼唧唧蹿栏不安分,慢慢它拒食不睡,刨槽跳栏,日夜哼叫,不长肉还掉膘,闹得人日夜不得安宁。那时村子里有呜——呜——牛角吹得响的。我妈说:阉猪佬来了,请他来看看俺那猪是不是在走草?阉猪佬到了我家仔细看了看后闷了下神,感觉还没有到时候,便说:“过几天再来。”几天后,阉猪佬呜——呜——地吹着来了。进屋稍歇息一下后要人给倒盆冷水放在那儿,接着跨进猪栏不声不响地挨近猪,阉猪佬只是在猪的耳朵肚皮下挠痒痒,那猪骤然被迷惑了自然躺下伸长四脚哼哼亨受只见他一脚下踩在猪的耳朵,又招呼人帮着按住后脚。他右手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叶片儿样的小刀朝那猪肚皮一划,食指从划开的口子里钩出一团肉花花的东西,我们知道那是猪肚子里的卵巢。他把那东西割后朝远处一扔,用针在刀口上缝了几针,再倒清水在伤口处清洗一下后,脚一收,那猪翻身起来,伤口流着血水,肯定还疼,只是不会说话道不出痛苦,默默地忍受着。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猪仿佛大伤了元气,拖着蔫蔫的身子慢腾腾走着离开。它拿很隔膜很害怕的目光迷惑地盯着阉猪佬,有一种上当受骗仇恨的感受。但它是猪没有办法只能闷闷不乐。母亲很关心地问:“不要紧啵?”阉猪佬洗了洗家伙,收藏后接了阉猪的钱不吱声地看了看说:“不要紧。”后又叮嘱:“别让它躺下,一定要让它屙尿,尿出来,就不怕了。”阉猪佬走了,俺一家人眼睁睁地看着被阉后病态的猪,手里如捧着一碗油,着实心里担忧着。生怕有个意外,那时乡下出意外阉死猪的事多。乡下人折不起啊!
不几天猪就恢复了它的元气,它的精神状态比被阉前更好,这时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首先表现在它吃食陡增,二头猪一天光水都要喝二担,饲料跟不上,饿了就叫,叫声撩得人心里颤颤惊惊的。
一家人忙忙碌碌除了出集体工就是喂猪,辛辛苦苦把那地里的菜叶,野外的湖萍、水胡莲远远地弄来,切碎,煮了一尽喂猪。熟食不够用了就直接用生食喂,但还是供不应求。后来我们就到公社粉丝厂挑那做粉丝后剩余下的浆水。粉丝是红薯、包谷、一些杂粮做的,做粉丝的渗出的浆水被人买了养猪,那年头需求浆水的很多,站队都挤得争吵打架,好不容易才弄到一担,有时还轮不到引发矛盾导致吵架打闹,后来公社只好按大队、生产队分配发票,按票供应。我们一家算是竭尽全力了但还是不能满足二头猪的食量。猪没有吃饱,很不安分,造反似的嘶叫,本来就不甚牢固的猪栏被它啃得稀烂,猪破栏而出,跑到田里损坏了生产队的庄稼,我们家还被罚了工分。好不容易将它赶回家,它又很不乐意,执意要往外蹿,一家人在屋子堵住它,它横冲直撞,米缸被它撞翻了,米被撒了一地,潲水被它撞倒了,腥臭的潲水四处流溢。碗柜蹿翻了锅盆碗盏也被它撞了稀巴烂,那几根木架撑起的床也被它弄得散了一地。惹起我们一家人的火,大家拖起扁担木捧,锄头什么的就打,可怜的猪当然知道被人抓住那一定是凶多吉少啦!越打越生,像罪犯亡命之徒在家里冲撞,那时候我们才真正体会成语“狼奔豕突”的惊心动魄了,我们终于发现这样穷追猛打不是个办法了,干脆敞开门让它出去。猪冲出去了就没有回来。到了晚上,我们一家人急了。又只得分头去找。一家人手里揿着电筒嘴巴里唤着:“猡——猡——”在田间地头,山卯树丛,只要是想到了它有可能去的地方都一尽去查看,冬天北风呼——呼——地吹得叫,找不到猪又冷又困,真是恼心,烦透了,怒发冲冠,对着黑天,骂朝天娘:“妈妈的,穷死了也莫喂猪!吃不成肉也别喂猪!”大概是因为这猪也感到外面的日子不好受了,它在那个很不容易发现的地方听到我们的叫唤声后,它也哼哼着回应。我们如获至宝似的,我们再也不打它了只是亲情地唤着赶它回家。它也乖巧了,像似自首的罪人,很无奈地被我们赶回家。那时我们才知道再穷绝对不能穷猪,宁肯人不吃也要把猪喂饱。为了喂猪,我们四处打听猪食料的信息。后来得知常德酒厂做酒后剩下酒糟能喂猪,一家人又忙着拖酒糟。酒厂距我们家有七八里路,我们借了一张拖猪食的板车,收工后扒碗饭,勿勿上路了,到了目的地,举目一看,我惊呆了,原来拖酒糟也不是那么容易,要搞到它必须分两部走:首先是在黑压的人群中站队买票,第二是买到票后再站队挑酒糟。为了弄到微不足道的酒糟我只能在那足足排了半里多路的人群中耐心等待自己弄到一车酒糟,拖回家人筋疲力尽仿佛虚脱一般,这时第二天生产队里的出工钟又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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