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穿行的歌
那些记忆里的人和事,在风里过滤穿行,路过热闹的街市,在霓虹灯的闪烁里,眼前繁华依旧,时光打磨过的痕迹似乎会随了风而逝去了吧。当我们瘪了嘴,掉了牙躺在摇椅里,浑浊的老眼里闪现出一抹光彩的时候,内心的某个角落掀起的那页码一定是在记忆里穿行了,在那份储存的时空里于是就闪现出一行骊歌,那是我记忆里父辈们的农民之歌。
(一)石磙子
很小的时候,刚收完谷子,要建新房的人家就会选择一块地撤去地里的水分,等水印刚刚褪去,地里还比较潮湿的时候,人们就开始忙碌了。最显眼的就是那圆柱形的石磙子被人们请到了地里。石磙子顾名思义除了两端是嵌了木栓子用来拴绳子的以外,全部是石头。圆滚滚的石头上布满了均匀的凿印,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吧,石磙子全身一片光滑,但是却没能显出青石的颜色来了,只能看见泥土的颜色了。1983年,是一个好年成,透过教室的后窗,我常常看见码放得高高的砌墙的土胚立在地头上。这年冬月父亲也决定起屋建房了。在谷子收割后不久父亲就开始了做土胚的准备工作:选地、撤水。一个下着清霜的早晨,父亲早早就架上牛车把从亲戚家借来的石磙子拉到了学校背后的那块板田里。邻家的二哥帮父亲卸下石磙子就赶着牛车回家了。父亲用一条绳子拴好木栓子的两头,就探过身子,把中间的皮绳套在了自己的肩头。皮绳随着父亲赤脚前移深深地勒进肩头。不一会功夫父亲呵出的热气就萦绕在头顶了。初阳下清霜已经化为雾气,不过,最惹眼的还是父亲呵出的热气。脚步缓缓地前移,石磙子就笨笨地跟在后头掩去那歪歪扭扭的一行脚印,一天下来,也只能碾压下不多的一片地。当父亲的肩头被磨成了通红、酱紫、褐色的时候,当母亲也拴了绳子和父亲一起往前拉石磙子背也越来越弓得厉害的时候,历经一月余的碾压工程才停歇下来。这时候,那扎脚底如刺的谷茬也被碾进了泥里。使劲踩踏再也看不见脚印了,地里一片光滑了。完成了第一道工序后石磙子被运回去了。晾晒个三五天就父母就开始用土胚的铡刀开始切割。至今我还记得父亲双手紧握铡刀手柄,一只脚踏在铡刀顶,用劲往下切,一直四四方方切下土胚。之后母亲再把多余的棱角切除后土胚就变得齐齐整整的了。两三个星期后地里就呈现出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土胚山了。待到晾晒干,父亲就吆喝着牛把土胚取回来码放在院子里,用厚实的塑料纸盖上。在父母的操持下,我们住进了新房里。轻轻的吸一口气,鼻翼深处有一股混杂着谷香的味儿四散开来。现在家里的房子也有二十多年了,虽然钢筋水泥房子的簇起拥起使得那土胚房看上去一片沧桑的厚重,可是父母始终没法弃去。一直念叨着土胚房冬暖夏凉的好处,所以哥哥要翻盖老房子的打算也被父母制止了,只好另外选址。土胚房的后墙已经被雨水冲刷得疮痍满目了,但是父母还是那般固执,一直不肯舍却老屋。现在当我住进了经历了借钱、还贷的小屋时,我的欣喜里未尝没有掩盖着一份艰辛的付出,现在我终于明了父母的执拗。在梦里头,父亲弓着背,赤着脚,挽着裤脚拉着石磙子艰难在地里来回拉动碾压的背影常常走近心底。
多年了,我一直习惯以纤夫的形象来对辛劳的农民进行一番描述,但那时时冲击我大脑的那叫天响的号子却在父亲平静的讲述里没了韵儿,让我的心绪也平静淡然了。多年了,父亲拴着石磙子坐在田埂上啪嗒啪嗒狠狠地吸着水烟筒提神打气的样子以及声声厚重的“呵嚯”声一直牵系着我的记忆在梦里、在凝思时穿行。那是一曲古老质朴,有着泥土般厚重的歌,显得那么朴实。
(二)磓
又是春节临近了,杀年猪、灌香肠,舂粑粑......家家户户开始了年前的准备。记忆里最深的要数舂粑粑了。头个晚上筛选好白白的大米浸泡四五个时辰后淘洗好就上甄子蒸透,这时,米粒还都是生的,等晾在筛子里散水拌匀后再入甄蒸熟之后就连同甄子挑到舂粑粑的房子里。那是一个用扎实的木柱做成的磓头、磓杆。磓头口是圆圆的就插放在圆圆的石窝里。而磓杆长约两米,则是方形的柱子做成的,末梢的踏板依在挖得浅浅的低矮洼处。踏板两边还立着柱子,柱子上拴上一根绳子(使劲踩踏板时靠着它,可以省不少力)。用瓢把米饭舀进石窝里,一个人就专门在磓口用双手把磓舂出来的米饭移到石窝里,这叫抱磓口。另外一人或者两人就抓牢柱子上悬下的绳子用力用力开始踩磓了。“咚咚”的几声脆响后,声响开始模糊了,黏黏的米饭团沾在了磓口,在抱磓的人就要在手上抹一点香油才能剥下米团。随着踩磓的人的起起落落,磓头在石窝里不断锤打。如此这般一直到米团里没一颗米粒为止。这个时候就取了还散发着热气的米团,放在干净的木板上开始揉搓,一直到成为滚圆的粑粑筒。这个时候用来剥离米团的香油混合着舂好的米粑粑散发出清甜的味儿。看到贪吃的孩子一直围在身旁,婶子大妈会取一团塞进我们嘴里,那润润的、香香的味儿沁入心脾。随着现代化进军的步伐,每逢要舂粑粑时人们都选择了电磨。那舂米粑粑的磓经历了风雨岁月长长的磓杆被虫蚀雨淋已经是满目疮痍了。农人有时也用它舂一些块茎的猪食,不过在现成的猪饲料当前,那磓因占了好大的地儿碍了眼,所以终究在灶膛里化为青烟一缕了。那圆圆的磓口也被水泥给掩盖起来了。但是,回到乡下,总会凝视着那熟悉的地方,那石磓周围的锤打、嬉闹、闲谈的声音依然在耳畔回荡。那日去到一处彝族文化展示厅,看见了磓支在大厅的角落里,孩子们甚是好奇,缠着问个不停。即使导游的讲解是多么精彩,我想我眼前的孩子踏上踩板也无法感受到我们那段农村人走过的时光了。谁会把穿行在记忆里的那份厚实木讷的文化留在喧嚣的大都市的流行曲里呢?
(三)镰杆
那是随了岁月流逝而凝滞的歌谣,也是随了现代化的进程搁置在某个角落里的故事。每到小春上场的时节,记忆里老家南边的大场院上就摊晒着收回家的豆豆棵棵。等到豆棵被烈日晒得发焦轻脆,这个时候裹着小脚的婆婆、顶着花头巾的大妈大婶、或者是背了娃娃的年轻媳妇、扎着麻花辫的姑娘们就取了镰杆齐上阵了:粗糙的双手紧紧握着光滑顺溜的手柄,只要双臂往上一轮,镰杆就被扬得高高的,之后“啪啪”的落地声就此起彼伏了,这头的上扬,对面的落地,配合得很是默契。于是,在噼噼啪啪的击打声中,豆儿蹦了出来,人们完成了脱粒的工程。农村的娃一到七八岁就会在婆婆、妈妈、婶子的指导下学打镰杆。那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尽管选择了一根轻巧的镰杆,但镰杆还没扬起来,就一头七扭八拐的栽倒在地,运气不好的时候还会被镰杆打着。如果用力不够,镰杆扬起的角度就不够大,也会斜斜栽倒在地上。所以在场院上给那些豆豆棵棵脱粒,是容不得偷工减料的。其实,只要长辈在你前面走一遭就知道你的付出如何了。等到豆棵裂开,豆杆已经零碎不堪会随风扬起时,再用七齿耙翻过来,再槌打一番就可以看见自己的劳动成果了。在啪啪声中,一把把镰杆在村妇姑娘们的闲言碎语里闹得很欢呢。随着承包到户那百人扬镰杆大战的场面浓缩到了各家各户的院子里了,之后,那啪啪百人齐发的声音在这院子里也就被零落的啪啪声给代替了。随着机械的再进步,镰杆渐渐退居闲置,终因散了架那黄连树做成的镰杆就成了院里的篱笆墙的分子或者成了燃火的柴火了。但是心底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常常被家乡那镰杆捶打着,胸腔里迸出了红土地特有的调。
(四)蓑衣、篾帽
“蓑衣、篾帽”现在在儿辈的印象里应该是没一点记忆的了吧。如果要避免重复解释的麻烦,看来,也只能花功夫在网上搜寻到一两张形似的图片吧。以他们的经历接触到的应该是各种材料制成的雨衣吧。至于篾帽,那影像认识几乎为零了吧。每年当棕树那裹得严严实实的粽皮被取下时就到了制作蓑衣的时候了。先是把棕皮用重物压平晾晒好,之后随了棕叶的脉络走向一张张平摊开,一张两张码放堆砌摊成一件衣服的样子,之后取了蓑衣针用棕丝捻成的线依次一针一线缝起来。在缝制的过程中,哪里该镶进去,哪里该裹边,里里外外也得招呼得好,不然做成的蓑衣就会没了衣样,至于防水的功效也会大打折扣。用粽皮做的蓑衣厚实,只要把脖颈处的带子拉紧一些,整个人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雨水顺着棕丝缓缓沥下不会渗进去,所以就是奇寒的大雨来袭身上也不觉得冷。这个时候如果头上再配上一顶竹子剖成篾片做成的帽子那就不再怕老天的洒洒泼泼了。做篾帽是一件细致的活,选竹子,剖篾片,趁着竹子的弹性、韧性恰到好处的时候就做好框架依着帽型穿梭过往,哪里该用细篾片,哪里要用粗的,这依了篾匠的经验而谈。对于我,整个编制的过程也只是从父辈的描述里了解得不是那么透彻。这个时候不求甚解成了我对篾帽认识的挡箭牌。如果我的儿子看到我津津有味的描述,怕是要缠着我亲自上阵摆摆谱的,那对于我恐是天大的难事了。即使想要躬身寻到篾匠学个一招半式恐怕也会无果而终了,因为在现代雨衣的冲击下,老篾匠的手艺也怕是失传很久了。但是,在懵懵懂懂的记忆里,在蒙蒙的细雨里,在混浊的犁耙好的田地里三五成群的农人披着蓑衣,戴着篾帽栽插的景象却至今依然那么清晰。那些景象我的儿辈们怕是无缘看见的了,对于孩子们那何尝不是一首首遗落在某个久远年代的歌?
所有的记忆随了时空不再丰润 ,最美的文字也会褪色,只是在留驻的某个角落掀起泛黄的那一页,让仅存的记忆冲刷,让我在平淡的文字里头找寻过往,在老去的岁月里打捞起那段和父辈们一起劳作耕耘的时光。用我笨拙的双手击打着键盘让记忆化成那浅浅的字形来,让我的父辈们所走过的那一程陪着我们这一代人慢慢老去,让我的孩子或许会有兴致寻到母亲用文字赘述的那些由农民们在田间地头依了经验和着耕田耙地节拍而自发的歌。歌名应该叫:“那古老的歌”?还是“记忆里的歌”?或者叫“老一辈的歌谣”?抑或“无题”吧,一切让我们的孩子去思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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