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
层层叠叠的大山褶皱里面,村像一颗小小的棋子,被大自然的大手笔随便一放,就在那里呆了上百年。绵延几百里的莽莽森林,森林里数不清的珍禽异兽,山间崖畔采不完的山花野果……村里的人们不必走出大山,就可丰衣足食。一代又一代的村民,就在小而富足的村里生活,娶妻生子,然后老去。
村里只有一条通往山外的路,小路仅有一米多宽,却静静地伏在那里让村里的人们踩踏着进进出出几百年。一米多宽的小路,走人,走骡子走马,足够了,没有人想起重新去拓宽修整它。
村是在某个薄雾笼罩的早晨被一阵陌生的声音给惊醒的。“通通通”“滴滴滴”,一群头戴盔帽,身穿蓝色工作服的人,驾着村民们很少见的“铁马”进了村。是越野摩托车,眼尖的年轻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村前的空地上,少有的热闹。孩子们围着熄了火的摩托车看稀奇,成年村民们端着饭碗,漫不经心地站在不远处,向那几个支开架子拉开绳子比比划划的人观望。先前也曾有几个背包的人步行进来过,不过,他们这里拍拍那里照照,就走了。村民们知道,这一次,他们比划完了,照样会离开。他们自己,照样过自己的日子。
那一次,村民们却猜错了。因为在此后的日子里,有越来越多的人马不断涌进小村。他们开着村民们从来没见到过的巨型机器,轰隆隆的从山外一路开进来。在他们经过的身后,世界就变了模样。两条黑色的铁轨像两条蜿蜒并行的长蛇一路游进了大山深处的村。
村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已经在遍地是宝的聚宝盆上无动于衷地生活了几百年。山上有名贵古木,树下有沉睡几千年的稀有矿藏。
村民们祖辈生活了多少年也不知道的秘密,那些人是如何知道的?
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两条轨的出现,从此彻底改变了村民们的生活。那是一种由沉寂到热闹,从混沌到清晰,从清瘦到丰满的过程。一辆又一辆的运输车“咣当当”地开进来,又满载着沉甸甸的收获吐着黑烟慢慢开出去。山上有的是树,在村民们的眼里,那些被火车拉走的树,跟他们平时砍来当柴烧的树没什么区别。靠山吃山,这是山理应为他们提供的方便。树砍倒了,山还会再生。至于那一车一车被运走的山石沙土,在村民们眼里则有些稀奇。石头和土,在他们手里,顶多只是用来盖盖房子,种种庄稼。可一旦它们被装进车厢,石头沙土摇身一变,就变成了灿烂无比的金银钞票。
小村富起来。小村再不是那只被大自然随便安放的小小棋子。它迅速地膨胀,名气和财气都如日中天。没有谁是天生排斥金钱的,有了大把的钱,小村迅速改变了模样。低矮的旧居扒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的小洋房,水泥铺就的院子,干净得连一颗土粒都找不到。没有人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到地里去劳动了。人人都成了老板。坐在家里,数钱数到手脖子发软。
钱太多了,无处消费,村子里开始有了哗啦啦的麻将声。
那时候,村人是何等感激最初进山来的那一些人啊,又是何等感激那两条把好日子给他们运进来的龙一样的轨。
可是,从什么时候,那份满足感就一点一点消失了呢?
先是有人受不了那些日夜不消停的声音,轰隆隆,吱吱吱……沉闷的,是开山的炮声,像一记记重鼓,隔着房门玻璃还是钻进来,敲得人心脏跳动都不再规律;尖锐的,是电锯锯过老树肌肤的声音,像刀铲刮过铁锅底,针尖一样,刺进人的耳膜,身上起一层层的小米。有人开始失眠,阔大松软的席梦思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眼睛却干涩地睁着,盼天明。也有人开始抱怨,村前流了几百年的清清河水,挑回家就能下锅煮米的水,某天却变成了黄褐色,喝起来还有一种刺鼻的怪味……
小村的上空,再没有昔日的安静祥和。村里陆续有人生一些稀奇古怪的病。而那些从大山深处采来的曾经百试不爽的草药,面对那些凶险的病魔,竟然也无力回天。
村里的老人们聚到一起,商讨对策:小村不能再那样继续下去,他们必须抓出凶手。找来找去,他们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两道从山外伸进来的轨开始的。轨坏了村的风水。村民们似乎一下子觉醒了,他们开始痛恨轨。
痛恨轨的村民开始想办法阻止山外的人再从轨上进到村里来。他们挖开轨下面的基石,在光滑锃亮的轨上放上各种各样的障碍物。他们拿了工具家伙什到矿厂去闹,让他们赶紧从他们的土地上滚蛋。他们对工头说,他们不想要那么多的钱,只想要一份安静的生活。
迫于村民们的压力,好多进驻小村的工作队果真撤出了。
小村又恢复了最初的宁静,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每天“轰隆隆”,“咣当当”的轨也静下来,伏在那里,寂寞而安静。
扛着锄头,赶着牲口,从静静的轨上走过,村民们忽然又觉得日子空落落的。定定地站下来,他们的眼睛里,那两道长蛇一样的轨伸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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