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薄膜的女人
那年月,我们村里设办的小学最高班级只有四年级,当我读五年级的时候,便转到镇上一所小学。
当初的父亲沉于赌桌,家里一贫如洗。先前每年都交不起村学校学费,转到镇上的那所学校依然如此。这样的家庭使童年的我心灵自卑,性格也变得怪僻。同学们去操场游玩,我一个人呆在教室;夏天同学们穿一件短袖,我却穿着足让自己流汗的秋衣;学校里举办什么活动,我总是不去参加。
记得最清楚的事情是中午的时候,总饿肚子。从来都不回家吃午饭的我,也不像有些同学,离家远,便在学校里交了干粮,交了伙食费,中午便可以在学校里就餐。可我,哪怕是饿到肚子咕咕痛都不怨天尤人,可见那时的我是一个不可不谈的“强人”。
为此,母亲常在家里教育我:中午路远,不回家吃饭就在学校里交粮换饭票吧。我总说自己不饿。其实呢,那时的我正长身体。每天下午,我就会因为肚子的空缺而无心读书。
有一天,从早上开始,整个天空都是昏沉沉的下着倾盆大雨。班里的同学都带了雨伞,唯有我没带雨伞,老师见了早上淋得像落汤鸡的我,便关心地问我为什么没带雨伞;我说忘记了。其实呢,家里连一把雨伞也没有。对老师说了谎的我,满脸通红。
那一场雨,像是要把整个世界下透。
雨点叭嗒叭嗒打在窗外的黄泥带草的操场上,打在窗台上,又一点点地散落到教室的墙角里,湿了一地。因为有风,一丝丝的雨滴飘打到我与一些同学的身上。我不禁打起了冷颤。五月里的天,是那样的冷。
因为冷,那天饥饿来得特别快。老师在台上讲课,我连一句话也听不进,昏了头脑的我当时心里只有两个念点:第一是跑到学校的小卖部去借吃红薯;可我不敢,也开不了口。第二,心里什么事情也不要想,把头儿靠着桌面睡觉,等下了学后赶快冲回家去。
冷饿交加,使我很想向老师请假。可是,我怕极了老师。生怕他会不批准,让我在同学的面前丢脸。
那雨,一直就这样下着。最后差点昏过去的我,感觉教室里只有了两种声音;一种是老师在台上讲课,另一种是窗外一直没有停止的大雨声。
心里想了一遍又一遍——等雨停了,下课快回家。
正在饥饿难耐,教室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她叫了我一声。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正是我的母亲。黑而胖的她,披着家里那块旧得发黄的薄膜,手里提着用毛巾包裹好的一碗饭;她是那样呆而凝神的望着我。
那一刻,所有同学的目光都转移到了母亲身上,这让我羞得有些无地自容,恨不得面前会有一个地洞穿了进去——我是那样恨在同学们面前见到自己的母亲。
看了一眼母亲的我,转身又看了看台上正舞着黑板刷的老师。老师向我点头,示意我去见母亲。
我慌张地从座位上站起,向门口走去。每向门口走一步,感觉身后似有无数魔鬼般的眼睛盯着我的背影,盯着那披薄膜的母亲。
“妈,我不饿,我不告诉你了吗?我不饿的。”我的声音很低,我的脸变得烫热。
“吃了吧,趁着还有点热,吃了,再把这雨衣(一块薄膜)放学的时候披回家去。”母亲用一双渴望且有点生气的眼睛望着我。
看了看母亲手上那旧得发黄的薄膜,从她嘴里竟说出了雨衣。再想到班上的每位同学都有一把漂亮的雨伞,我便忍不住生气地从母亲手里夺过那块薄膜,把它扔到了教室外正下着雨的操场。
“以后不要来了,我自己会回家的。”说话间,我气冲冲地在同学们的目光中走进了教室,并坐了下来。
母亲见了那块被扔到雨地里的薄膜, 没有说什么,可全班的同学都看到母亲的泪水瞬间就挂在了脸庞。
老师走过来了,生气了,说我太不像话,不尊重母亲。
被老师教训的我,忍不住哭泣起来。为什么?全班所有的人都有一把漂亮的雨伞,而我却没有。
母亲在叭嗒叭嗒的泥水雨中,弯腰,捡起那块瞬间就全湿了的薄膜,放在她那湿了的衣服上擦了擦,摸了一把她那皱脸上的泪水与乱发,站在门口的她,绝望地又看了我一眼。随后转身;她那黑胖的身躯披着那块并不能载风雨的薄膜,向学校的门口走去。
下午放了学,我一个人,背着那个粗黄布做的书包,冲进雨地,冲出了大门,往回家的方向走去。迷迷朦朦的雨点中,我看见一个披薄膜的女人站在我的前方,她的左手提着用毛巾包裹的碗,右手间夹着一块透明的薄膜。她的脸上,衣服,早已湿透。
那就是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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