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
香烟在指间燃,猩红的一点最后都化了灰。
嘉俊总是黑衫黑超,开一辆红色敞篷,像90年代港产片里混出些江湖地位的某某哥。无疑他有令人艳羡的家世,不过他不戴限量款金表,伸手也没有祖母绿扳指,他通身洁净,脸似冰雕,即使笑也有种凉薄的感觉,少女时代我们管此叫“酷”,现在的女孩称之“魂淡”,不管怎样,嘉俊他确是个阴郁的美男子。
混熟了嘉俊就叫我姐,装小卖乖也很自然,有时会接到他电话,央我陪他去逛星光68。他说按他爹的逻辑,物质是爱最直接的表达,因此他惯于买下一只五位数的小手袋,或是除戒指外的某样钻饰,送人做生日礼物。嘉俊的女友一向换得勤,以至于我总弄不清她们谁是谁,又总有一种错觉,仿佛他的女友每个月都在过生日。我常开玩笑提醒他填生日卡时别弄错名字,他说感谢上帝,幸亏有个通用词汇拼做D-E-A-R。
他永远不会成熟。这是他姐姐嘉美对他的评价,我们同学这些年,每每听她聊及,都要唉声叹气,恨铁不成钢,可说到底,那也不是嘉俊的错。
母亲去世早,父亲忙生意,有了钱又忙着讨好小情人,幼时的嘉俊几乎是姐姐一手带大。“每个二世祖背后都有个NB爹,每个浪荡子跟前都站着女强人。”这是嘉俊的总结。想来也不是不残酷,所有以爱为名的呵护庇佑,给予他背荫大树的安全感,也同时绞杀了他参与生存竞争的可能性。
嘉俊书房里挂一幅字,据说是从美院某哥们手中重金求得。他老爹知道后气得血压飙升,于是我慕名前去观摩,但见半面白墙上硕大一个字:草。嘉美骂他把下作当个性,他说:“潦草的草,草包的草,草草收场的草,这他妈不就是我座右铭?”我笑着劝他:“还有疾风知劲草的草。”他愣一下,咧嘴飙一句:“我草!”
自回国后,嘉俊起初是到他爸的公司里混了几天,因为受不了他爸和他姐的双重管制,死活要“独立创业”。后来磨着他爸给了一笔钱,注册了个公司,大张旗鼓招兵买马忙活了一阵,不过所做业务也只是他爸公司划出的一点小零碎。公司很快偃旗息鼓,嘉俊却懒得管,只得由嘉美接了手,他的正职,不过仍回归到专心做一个挥金如土泡妞无数的纨绔子。
“要有合适的姑娘,介绍给嘉俊啊。”嘉美总是一副当妈的操心样,见我们一脸“此乃恶差,小心回避”的神情,嘉美也会为弟弟说好话:“他不是花心,他只是太苦闷。”
嘉俊回国前是有女友的,对方是读法律的华裔女孩,不愿跟他回国,他也无法违抗家里——在失去爱情和冻结银行卡之间,他更惧怕后者。虽然一直安慰自己,没有面包的爱情迟早会饿死,事实上嘉俊明白,选择只因懦弱到别无选择。
他倒是比自己想象中专情。没一个女孩比得上前女友,她们对他来说,都不过是一只名牌小手袋或一条铂金链,只是他对父亲无声反抗的道具。当然,反抗也是极有限的,当他爸咆哮着要他离那些妖精远点时,他马上很听话地向她们说sorry。
最近一次陪嘉俊逛街,我们从头逛到尾,嘉俊什么都没买。走出星光68夜风很凉,他点燃烟坐在石阶上,眼前车水马龙,身后是巨大的HUGO BOSS广告牌。嘉俊突然间哭起来,一边流泪一边狠狠抽烟,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心碎却又无处申诉。
“她结婚了。”嘉俊把脸埋在两手间,香烟在指间燃,猩红的一点最后都化了灰。
后来他接了个电话,“哦哦”两声后站起来和我告别。“我爸请了人吃饭,让我过去见一面……呵呵,相亲宴。”说完他拢一下外套,路灯下依然架上他那副黑超。
他很快走进那扇夜的黑色暗门,不明就里,也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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