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误解的疯婆子

2024-11-07 admin TAG标签: 记事散文 被误解的疯婆子

那栋黑木房子因为没有人居住,在一个雨夜自己崩塌。

去大李村姑妈家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很大的河,河岸边有一栋奇怪的木房子,它漆黑陈旧,和别的房子都不一样。房子里住着一个疯婆子和她的孙子。她孙子和我是小学同学,叫岳山。岳姓在我们那里,再无第二家。

岳山长着一头让人不舒服的卷发,这使他和别人格格不入,总有人为此嘲笑他。他脾气倔,会和那些人打起来,这使得他看上去整天都是气呼呼的,衣服凌乱,脸带血迹。每次打输了,他都会说:我让我奶奶放降头来收你——传说他奶奶懂一种可以让人致病的巫术。至于小一点的 小孩,他们会嘲笑他没有爸爸妈妈,当然,或许是好奇:人难道不应该是一生下来就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他为什么只有奶奶呢?

村里的小孩会去逗他的疯子奶奶,他们向她家的木板门上扔小石块,看见疯婆子出来就一哄而散,躲在远远的地方,看她骂人。疯婆子身材高大,衣着整洁,头发一丝不乱,完全看不出来像个疯子,她骂人也不是乡村妇人的那种粗鄙脏话,而是有很多陌生的词汇,诸如没教养、野孩子之类的。骂人时,她的站姿非常挺拔,似乎她不在骂人,而是在进行一次激昂的演讲。她一身黑衣,有种不容人侵犯的气概。

每次去姑姑家玩的时候,经过黑木屋时我都会胆战心惊。有年夏天,一个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我一路口渴难耐,满脑子都是喝上一口凉水的念头,经过木屋时,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

天哪,居然是我爷爷。

他坐在她家里,和疯婆子在聊天。她笑笑地看着我,口齿清晰地说,你孙子啊?她膝上的竹筐里盛着青黄的橘子,她拿起两个给我:吃吧,天太热了。

我愣在那里。我从没这么近地看过她,她面容白皙,可以看见点点的老年斑,完全不是我印象中农村老人的肤色。我也想不到,我爷爷居然会坐在这里。他们居然是朋友?

我转头走,说,我不吃。

伢儿怕丑。我听到身后我爷爷说。

是的,小孩子害羞呢。这是她的声音。

记忆里,乡村里的出生和死亡交替发生是经常的事。比如我有一天回家,突然知道妈妈给我生了个妹妹,我非常震惊,因为此前我毫无知觉。同样,乡村里经常有人死去,老人最多的是喝毒药和投水这两种。每当暮色下沉,丧鼓声打破乡村的宁静,就表示有人离开这块土地。那些投河而死的人大多会选择在有月亮的夏天,这样做是容易被人发现,他们被人捞上来,大多衣着整洁。他们甚至洗过澡,换上了最体面的衣服。我要说的就是疯婆子,她在一个豌豆收获的季节去世,那时候春天刚过,盛夏还远,河水温度偏低,并不合适投水自尽。有村人来学校找老师,老师把岳山叫了出去,说着什么。突然,岳山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号,然后撒腿就往家的方向跑去。

老师回到讲台,敲了敲桌子,说,不要吵,他奶奶死了。我们继续上课。

疯奶奶死后,我忽然想起有很长一段时间岳山都没来上学,就问他们村的同学,他们说有人把岳山接走了。问是谁,说不知道,从外地来的。

那栋黑木房子因为没有人居住,在一个雨夜自己崩塌,木头被人一块块拿去,青草很快长了出来,好像之前并没有人居住过一样。

多年后,我回家忽然想起这事,问我爷爷,他完全不记得他后来带橘子回家给我吃这事了,我问他疯奶奶是怎么回事,他沉默半天,只说了句“这个苦命的人……”就陷入沉默,一会又说,“人早都死了,有什么好讲的呢?”

我后来知道疯婆婆是外地人,年轻时是县合唱团的,人非常漂亮,来我们这的时候已经精神不太正常了。她儿子在市里工作,但好像不和她来往。这些零星的消息是我父亲讲的,他大约知道得并不太确切,但也没人能知道得更多了,那时我爷爷也已过世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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