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花此叶
我写《雪梨花》时,自然不会想到,二十几年以后,我会把它改写一遍。早年,它可是不时被人拿来举例,以谬赞我的散文。我的散文不多,前几年推出的《我的语文》一书只收录了四篇,《雪梨花》因篇幅短小没有入选。前年春天,我又筹划推出一本散文集,却在审视第一篇时就泄了气,而它正是《雪梨花》。
鲁迅先生在他的《集外集》序言里说:“中国的好作家是大抵‘悔其少作’的,他在自定集子的时候,就将少年时代的作品尽力删除,或者简直全部烧掉。”我可不敢冒充这个“好作家”,也不想附会这个“悔其少作”。我写《雪梨花》时已经三十好几,都借它来追忆“少年时代”了。它并不是我的第一篇散文,它之前那些习作,我都不好意思再提起来。这一回,它倒是让我看清,我当年顶着一个“青年作家”头衔,却原来并没有脱开一个“少”,也就是并没有脱开一个“嫩”。
它是晚开的花,就让它“嫩”一点吧。
但是,《旧茶与新茶》,也一股脑儿成了“旧”茶。还有《树上的月亮》,怎么看都是一个“嫩”月亮。
我没有多想,就把这三篇“少作”都改了一遍。我不能让树上换上一个月亮,却能让月下倒下几棵老树。我让旧茶整旧如旧,再掺入一点新茶。我在眼前的春天里为雪梨花添枝加叶,而让它的开放,仍旧发生在从前的春天里。
本来,雪梨树就是先开花后长叶。三篇散文重新发表,《雪梨花》既上选刊又入选本,所获赞词好像依然要多一些。而在另一边,“少作”又被我筛出不少,我却没有了“炒剩饭”的兴致,新书计划只好搁置起来。我宁愿相信这是虚荣或矫情在作怪,而不愿相信,如今的我可以给从前的我做起师傅来了。我是说,无论面对读者还是面对镜子,我都更愿意是从前的那个自己。
转眼又是一年。去年元宵节,我在白天答应了为一张报纸开一个专栏,在夜里去看了打铁花,专栏正缺个名字,“花非花”送上门来。接下来,《铁花》《灯花》《窗花》《稻花》次第推出,从春到秋。
“冬天快到来时,我想到了雪梨花。”
二十几年以前写下的这个句子,在今天写出来依然是真实的,这就像我并不是一有寒意就想到家乡,也是真实的一样。《雪梨花》再次打头,前年所挑与今年所写的旧作新作,左搀右扶,前呼后应,很快就聚在了一目了然的“目录”里。而那严慈有别的两个声音,被雪梨花会同其他的花烘托而出,居高至上。
“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这是唐朝诗人李商隐赠予荷花与荷叶的诗句。这一份花叶关系,堪称绝配和典范,却也一样会破败凋残。我的这些花这些叶,尽管有“减”有“衰”,尽管荒疏寒碜,却也一样会“长相映”,一样会“任天真”。
此花此叶,何花何叶?此花此叶,花花叶叶。此时此刻,我又想到了一棵山茶。那棵盆栽的山茶,几年前被我采买回家,摆放在书房窗台。每年深秋开始,它都会爆出很多骨朵,能够绽开碗状花朵的却不多,并且逐年减少。它的叶子又厚又硬,渐渐也失去了光泽,竟然和骨朵竞赛起来,看谁掉落得最快。我知道,它最需要的怜惜和体恤是让它回到地气中去,就叫经营花木的一个年轻人来把它领走了。山茶,它那光秃秃的枝杈,要是还能长出密匝匝的叶子,那么,它就一定还能爆出布艺一样的骨朵,并能如期打开丝绸一样的花瓣。
此时此刻,窗外阳光灿烂。一个诗人说,大地,是从人身上飘下的一片叶子。我自己,却好像还是一个骨朵,不知错过了多少季节,依然还在渴望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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