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学之城

光纤之细丝,游走在精密仪器细分成的亿万光束组成的万顷碧波,颤颤巍巍巍巍颤颤抖索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心,很痒,是光很痒,痒在我的心上。我的心飞向宇宙,宇宙很痒,我的心很痒,我的心很痒就是光很痒。光可以痒,痒可以发出光,光痒穿过空气而勇往直前,无论精密仪器将之细分成多少亿束的痒痒光哪怕痒痒光汇成了大海汪洋,那也仍然是光在游走,在不同的皮肤上和皮肤下的心中游走。

光,光啊!第一埚光学玻璃、第一台电子显微镜、第一台激光器以及神舟六号的有效载荷和玻璃窗望见的、所有所有的宇宙景象,都是光,包括遥感卫星组“吉林一号”所用的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制造与创造之城——长春光学城。嗯,光学城痒吗?光学城的每一块砖都应该是痒的,是痒痒的砖垒就的光的痒痒城,是痒痒的光铸就的光的城……

它变成了你抓不住的月光,变成了我抱不住的阳光,我们被它照着,像量子纠缠,莫名其妙的,就有点儿——痒。

长影之影

一个孩子在房顶上奔跑的影子,此时此刻在我的眼前闪现。那影子叠闪在老村长嗓音粗犷的吆喝上,叠闪在李向阳高老忠张嘎子怒视鬼子的目光,最后凝聚在了一起,成为一粒光,光爆炸了,普照大地和人心,嗯嗯好!惊心动魄,影像刻骨,多少个激动人心的夜晚,多少位栩栩如生的英雄,被叠叠复叠叠地垒在记忆中,垒在我们下意识的肌肉的记忆中,模仿着李向阳高老忠张嘎子,还有江姐铁梅和海霞。向往被血液吸收,精神被骨肉铭刻,那老村长的一声吆喝呀,凝聚了我们巨大的欢喜和无穷无尽的想象。他吆喝着——看电影喽!看电影喽!!那声音从久远的田野,穿透70多个春夏秋冬,一瞬进心,刹那间照亮我们并永远定格。

我看过成千上万部电影,也记得数不清的经典影片的对白,然而只有王成对着报话机的高呼:为了胜利,向我开炮!!!一直回响在我心中那无穷无尽的星空之上,在我的周身奔跑着咆哮着,饱含着不可遏制的五千年来的英雄气,成为我力量的源泉,令我纵横捭阖,勇往直前……

(注:长影,即长春电影制片厂,作为新中国第一家电影制片厂,被誉为“新中国电影的摇篮”。高老忠、李向阳、张嘎子、江姐、铁梅、海霞、王成为《地道战》《平原游击队》《小兵张嘎》《烈火中永生》《英雄儿女》等新中国经典电影中的主角。)

车城之心

凸在钢板上的那几个字,像群山逶迤在我心中的大平原。渺小与宏大,在心里是完全不对等的;看似宏大的在心里却很渺小,看似渺小的在心里却很宏大。你永远不要低估了人心的度量衡。看看吧,冲上山的大解放,像穿过幽深隧道的小红旗。那几个字儿凸起在钢板,凸起在“解放”和“红旗”车的车头。那是力量凭借钢的坚硬给予想象的硕果,也是想象给予钢和力量以绝对信任之后得到的感恩的回报。

人心可以凭着很多很多不一样的委托和信任,干出很多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包括奇迹。“解放”可以是字也可以是思想或精神,“红旗”也一样,可以写到诗里书里,还可以飘扬在人们的心头。

当然啦,你们看吧,它还可以是冲压机将模具下的钢板砸入字模后的雄浑遒劲的字,又被皎洁的月光浸染并且从海南的天涯海角到松辽平原的大森林,再从东莞的松山湖畔来到古都长安的未央宫宫顶……那一抹曙红在凸起的“解放”和“红旗”四字上盘绕似水,那是在青藏高原奔驰的厢式货车,那无穷无尽的光芒万丈,也是霍尔果斯口岸那鲜红的“中国”两字下日夜奔腾、川流不息的勇往直前。

“解放”一直在解放了的解放大道上奔驰,“红旗”也一直都在红旗飘扬的漫山遍野上飘扬。那是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在奔驰,从中国人的梦中奔驰而来,还要奔进所有中国人更新更美的梦中并制造与创造出奇迹般崭新的“解放”,崭新的“红旗”。

俯瞰万里江山,内视遍布我们周身的所有血脉,到处都是“解放”在奔驰,“红旗”在飘扬。那是长春在奔驰,吉林在奔驰,更是中国工人永远奔腾不息的光芒,在奔驰……

嗯嗯,永远不要低估了人心的度量衡,它丈量的不是尺寸,是茫茫人心共情共鸣的庞大世界……

春城花树

不是一个灵魂可以把一座城变成灵魂之城,也不是一棵树可以把大平原变成大森林;只有灵魂感染灵魂、大树之根连着大树之根的分蘖生长,才能使灵魂融汇成大灵魂,大平原才能变成大森林,像众鸟的和鸣在森林里回荡,变成了自然的天籁之交响。那是根的芽眼,在泥土里饱汲了大地的精华来润嗓清喉,才唱出的婉转的高调长腔。美妙是欣赏者的体悟与发现。

在长春,在我无法一一记下名字的街道两边的楼窗上,我看到了一盆盆花树,美丽的窗前花把一座座楼房变成了一个个大花篮,当我闭上眼睛,那花篮就在我眼前展现,仿佛花香弥漫,沁人心脾,又一派天真,鲜艳美丽。嗯,也许长春因寒期较长楼墙宽厚而预留出的窗台空地较大,所以爱美且有心的市民便在窗前摆上了一盆盆异彩纷呈的花树,也摆出了一颗颗美丽的心灵。

美不是语言,不是情绪,更不是梳妆打扮,美是预留出来的生长,是想象被行动唤醒;美是求美的行动本身,是动的,活的,是你和我一起建设的想象,无论大小,没有格式,与习惯有关,像气质,像每天出门对镜的上下打量,是准点定时打开窗户给花树浇水挽起的袖子。像自觉,又像勤劳;像精心的准备,又像不经意间一个指弹衣灰的小动作。

在长春,我看到了很多楼房窗台上的花树像商量好的一样,统一的品种却展现出了不一样的美。想想看吧,不一样的花装点出一座座大花篮似的楼房,一样与不一样,竟然如此和谐生动,使得这个城市获得了一种独特的美。尤其在冬天,这种美被雪装扮,把树变成了大朵大朵圣洁的花。

我不知道漫长的寒季里,有多少棵冬雪之下的松柏环绕着松柏,冬雪滋养了大森林,翠绿的松柏盖着雪白的羽绒被,在月下,在晨光里,那又该是一个个怎样的雪国天宫的景色呢?

当然,那仍将是无边无际的大森林与大平原,在白雪厚厚的棉被下瞪着翠叶的一片片大眼睛向人间眺望,像赖床的毛孩子,明明醒着,却拼命拽着雪白的棉被不起来,呵呵,那又该是怎样的习惯养育出来的大森林啊。大美小美都是美,美是令人快乐的,像森林无声无息地令人向往。制造向往,是美;制造凉爽,是美。美一定是动的,像画一定是画的,诗一定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

嗯,我必须由心发出赞美:您好!窗前养花、大街小巷到处植树的长春人,您的劳作让一座城永葆她的青春,四季常青,万世长春。哦哦,那植树的可是少男少女?当然,若是中老年人就更值得夸赞,那么多树像那么多花,在这个初秋的早上为市民盛开翠绿的叶子,我断定爱花的长春人一定更爱森林,我在路边延展的树林里听到了众鸟齐鸣的交响,我为你们美的花树而心情大好,更为令我大好心情的花树而轻轻歌唱。

哦,长春,这个名字包含着一座城市的青春长驻,而且永远是太阳和月亮慢慢升起的感觉,有花窗一扇扇次第打开,还有遍布春城的翠绿密布于大街小巷的四季轮回,永续着一个天真如童话、翠绿如碧波的春城……

雕塑之城

长春的“雕塑公园”像长春的大门,而门前就屹立着罗丹《思想者》的雕像,最少有三个人在沉思,罗丹、沉思的雕像和我。

我们这三个沉思在三个维度里,互不干涉互不交叉。罗丹在想他的思想者,他的思想者在想他?雕像雕塑的是谁?肌肉那么强健,而作为思想者,他的思想也是如此的强健吗?而我在想:是谁把一座城市当成了美术学院?对每位市民给予了莘莘学子的待遇,将这座雕像安置在此,以实施美育的长效功能?这是一个高屋建瓴的好主意啊!举头一望,便进心入魂,仿佛思想是一骑飞驰而入的精灵在这座城市穿梭,带着绿色的光,每一条大街每一个小巷,思想无孔不入,精神也直入人心。

仿佛有一把刀,在无声无息中雕刻着思想的模样,塑造着精神的眼神儿,把无变成了有,把黑暗变成了光明,令朽木化生成了熠熠闪光的厅堂,将顽石刻成了令人敬仰的英雄群像。这是思想贯通艺术的灵魂,种子在时间的泥土中长成了大树,长成了人格的大森林。

风吹着森林里所有的叶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我们坐在这动人心魄的声响之上,仰望着月亮,像老年人想象着童年的时光,又像童年的孩子向往着将来的模样。呵呵,雕刻玛雅文化与因纽特人神器与灵鸟的握刀人,与欧非拉美万物共赏明月的所有的眼睛,是一个心脏的跳动吗?为着一个共同的敬畏共同的崇拜而为后人留下不朽的精灵形象——才有了建造人类客厅和世界花园的念想。

他们要摆放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们这个世界所有生命共同的想象创造的共同的美,从各个角落汇聚的美,包括从地缝儿里钻出来的蒲公英飞翔的小花伞的美,都被思想雕刻,被精神照亮。

我像一介冥顽不化的书生,亦被一座座雕像震撼感染、激励鼓舞,我不能不为如此高贵如此崇尚美的壮举而心旌摇动,我说:来,快来吧,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能像长春的雕塑公园,她将以全人类的美,拥抱你……

(作者:王久辛,系诗人、首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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