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渐浓了，或许是心里的秋意，庭外兀自青绿。站在窗前，想起一些人，一些古人。很多年前，像这样一个有些岑寂的晚秋下午，那个一岁的周公，两岁的孔子，三岁的嬴政，四岁的曹操，五岁的嵇康，六岁的李白，七岁的秦琼，八岁的苏轼，九岁的张岱，十岁的鲁迅……他们在做什么？酣睡，学步，鼓瑟，吹笙，习字，歌咏，打滚……田野的风吹过，撩起他们的衣摆，一阵微凉。
脑际人来人往，于是饥肠辘辘，又想起一些饮食。这回想到江西横峰的灯盏粿与葛根粉。
因形状而得名灯盏粿，外皮由大米制成，中间有馅，大火蒸一刻多钟即熟也。忘了是哪朝人的句子，说的是：“灯盏两只明辉辉，内里更有筵席。”灯盏粿的内里也有筵席，馅有香菇、猪肉、豆芽、竹笋、萝卜、粉丝、豆皮、南瓜……
当地人说，灯盏粿可追溯至明朝嘉靖年间。有人晚年得子，喜不自胜，携妻儿到寺庙请名。不料作法期间有一行乞者抱走了婴儿。追到一山洞，遇高人明示，说此子不凡。只见洞内亭中灯盏光彩夺目，孩童居中而坐。众人思忖，此灯定非一般物事，庙里住持以为，倘世间有此华灯，必将普照万民。当晚令人磨米，以水和之，揉灯盏状成型，加以馅料，以飨众客。在横峰吃过不同风味的灯盏粿，放在竹制的小蒸笼里。掀开盖子，热气袅起，有菜蔬的鲜气，有荤肉的美气，还有稻米的清气，色香味三好。一口一个，连吃四个，齿颊留芳。灯盏粿好，横峰的葛根粉也好。
据说东晋葛洪炼丹清修，门人感染丹毒，久治不愈。夜里，有神人托梦给葛洪，说山野有种青藤，根如白茹，渣似丝麻，榨出液汁，清甜，可解丹毒后人称其为葛根。
葛根味甘，微辛性凉，归脾胃经。医书上说，葛根气味薄，最能生发脾胃清阳之气。
葛根粉在瓷盏里以凉水稀释至液态，冲入滚烫开水——洁白褪去，灰褐走来，碗底凝凝冒着热气。撒入白糖，挑一匙入口，其味妙绝。冲开的葛根粉，像琥珀，透明清亮，不时一股清香扑面，仿佛水乡夜航船，弥漫河岸草木味道，润朗、水灵、鲜活。
葛根粉是质朴的，带着乡村气息、民间气息、山野气息，不世故不圆滑。吃在嘴里，一线清凉从唇到齿，顺着喉咙流到肠胃，有种褪尽铅华的口感。
冲好的葛根粉，色如枯草叶尖之秋露，味似薄荷凉茶之甘辛，具清热、降火、排毒诸功效。据说真正的吃家，为求滋味醇正，冲葛根粉时不放糖。不放糖的葛根粉也吃过，略嫌平了些，好在入口有夏夜的草气，让人发思古之幽。
在窗台边，背阳坐着，捧碗葛根粉，温润在手心，滋养着舌头。一些快意漾开，红的、黄的、绿的、紫的、蓝的，各色鲜花在晴朗的心头朵朵开放。时逢阴雨，情绪亦然。
- 上一篇：老家的雾
- 下一篇：《散文百家》2023年第11期丨刘云芳：原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