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的秋后,我和母亲回到冀东平原的老家去看望舅舅。

那是一个宁静的村庄。听老人说,周围十里八乡村民的祖辈都是明朝初年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移民迁徙到这里来的。

那时,老家给我留下的最深印象就是土黄的颜色,村子里黄色的屋子、黄色的围墙;村外无边的黄色土地、院子里趴着的大黄狗、晚上炕桌上油灯的黄色小火苗……除了黄色,好像就没有其他色彩了。那些个土黄色,至今还储存在我记忆深处。

舅舅一家热情接待了我们,舅妈把我抱上炕,紧挨舅舅坐在小桌旁;从院里鸡窝掏出鸡蛋,煮了给我吃,地地道道的柴鸡蛋。表哥表弟可劲儿哄着我玩,带着我去刨地里剩下的红薯,回来塞进灶眼里,烤熟了给我吃。刚从灶眼里掏出的红薯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外皮上还流着糖稀,吃起来甜得简直齁嗓子。

记忆犹新的是,一天晚饭后,舅舅说明天要去捡牛粪,顺便带我去村外玩,我听了非常兴奋。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舅舅就领着我走出村子,来到了村外的一条土路上。已近深秋,清晨的空气寒冷而湿润,放眼望去,路的前边被浓浓的大雾笼罩,如同一层一望无际的轻纱,将村外的景物装扮得朦胧而神秘。路两边的田野和树木也被寒雾披上了一层白霜,煞是迷人。我感觉像是走入了一个银白色的世界。

舅舅头上戴了一顶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帽子,肩上挎着一个荆条编的“粪箕子”,手里拿着一个长把儿的小铁铲,我们踏着有些潮湿的土地,在大雾弥漫中行走,眼前,仅仅几米远的道路就看不清楚了。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雾。

舅舅一边走一边和我聊天,他用朴实的乡音给我讲述他小时候的故事。舅舅告诉我,姥姥家除我母亲之外,还有哥儿四个,因为最上面的哥哥很小就夭折了,因此他成了老大。两个弟弟后来都进城学艺,把家安在了城里,只剩他在老家耕种着几亩地;他和舅妈养育了六个孩子,并且照看父母到老,土里刨食,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老家,个中艰辛一言难尽!

望了望周围的大片田野,想着舅舅就是在这里辛勤劳作了一辈子;想着早年间舅舅也曾跟我现在一样的年龄,一晃几十年,从童年走到如今的他,已经变成了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看到舅舅因常年劳作而满脸“沟壑”,面色深褐,感受到岁月流转,小小的我居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跟随舅舅缓缓前行。

空气中散发着独有的气味,那是混合着土地、玉米秸和牛粪的味道。迷雾中,前方一辆牛车的轮廓逐渐显现出来。再往前几步,当我在雾气昭昭的乡间土路上发现了一堆黑乎乎的,外观扁平,分成几瓣,且油黑发亮,散发出一股杂草腥味的新鲜牛粪,兴奋之情立刻溢于言表。拿过舅舅的铁铲,我把牛粪铲到了粪箕子里。这一铲,让我有一种找到宝贝的喜悦。

舅舅说牛粪是最好的有机肥料,肥力大;秋后积攒些牛粪,来年开春用在自留地里,能够加快作物生长。我们在雾中寻找着、捡拾着牛粪,热情高昂。寒雾里,我的小脸小手被挂上了一层霜;每和舅舅说一句话,嘴里就会冒出一个白白的气团,但我完全忘记了寒冷。迷雾中我尽力睁大眼睛,看见一摊牛粪就像发现一个金锭一样……城里孩子没干过这些,所以觉得十分新鲜,特别好玩……

当第一缕阳光破雾而出,大雾渐渐散去,阳光照射在身上,有了暖暖的感觉。虽然劳作辛苦,但从舅舅脸上的笑容和他对生活的淡定,我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从小就吃苦耐劳的品质。

大约两个小时后,我和舅舅捡了满满一筐牛粪,愉快地回了村。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在舅舅带动下,尝到了劳动获得成就的乐趣。后来的许多年里,只要看到牛粪,我都有一种真实的亲切感——它是肥沃农田离不开的宝物,也是丰收的希望。

如今,舅舅已离开了我们。感叹时间飞逝的同时,回想起儿时老家那场大雾,眼前总会像电影回放一样,想起勤劳朴实却艰辛一生的舅舅,想起和他一起在寒雾笼罩的早晨寻牛粪、捡牛粪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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