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家乡,才发现家乡已成了故乡。离开南部七年,其间只回去过两三次,不少朋友已疏远,穿街过巷尽走僻静之处。搬了几次家,好多东西都不知去处。现在想来,我遗失的最宝贵的竟是南部,她从家乡变成了故乡。再过几代人,后辈们的出生地会是成都或别处,故乡只在籍贯一栏变成南部这两个语义模糊的汉字,甚至连籍贯这个名称也会变成祖籍,故乡又正在转向他乡,想到这里,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风在吹拂川北深山中那个小小的县城。

初见南部这词,首先会想,是哪里以南?泛指地区还是确指地点?但在我眼里,南部就是嘉陵江蜿蜒怀抱的大地、烟波浩渺岛列鱼肥的升钟湖、唇齿留香的凉粉锅盔肥肠油茶……是我十七年间的朝朝暮暮点点滴滴。

第一次到县城是因初中毕业会考脱颖而出,要到县城参加升学考试。那时,县城到处厚积灰黄浮土,半空中各种管线混杂交织,满是杂草的河道漂着各种垃圾,街道两边的摊点把人行道占得无法通行……但这仍是全县最好的地方,是上百万人的梦想之地。我少不经事,参加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场考试。我爹说,如果考不上,就去当兵。回乡时,特地买了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准备落榜后的励志人生。这本厚厚的小说还没看完,录取通知书就到了,从此成为村里的异乡人。

到县城上学后,每年寒暑假,都要坐四个小时车赶到离家最近的乡场,再走两个多小时山路回家。校园生活一晃而过,我又背上那口红漆木箱回村当教师。四年后调到乡上。乡场上有商店、邮局,还有定期的班车,与乡村小学比就是天堂,但很快我就充满了焦虑。我在乡上只上了两年课,毅然停薪留职打工去了。我在县城第一所私立学校应聘了教师。私立学校管事的是老板,随口就说“今天不努力工作,明天就努力找工作!”学校聘请的校长时常被老板训话,隔三岔五换人,大家朝不保夕,上课都提心吊胆。三年不到,第一批进校的教师有考到县城公立学校的,有远走他乡的,我也在危机四伏中考到县委机关,终于在漂泊中上岸。

我把户籍又从深山迁到县城。其间下乡驻村,结婚生子,买房还贷,在按部就班之中,无意见证了县城一天天地蝶变。刚进机关没电脑,写好材料定稿后才送到文印室用机械打印机打印,两年后才能通过电话拨号上网。县城散漫无事,就与同事应聘南充一家报纸的特约通讯员,写简讯向报社投稿。那时数码相机不多见,县农广校朋友有台小巧的奥林巴斯,隔段时间我就去借,拍下新闻照配文发到报社的电子邮箱。不少照片当周见报,隔周就会收到一张二十多元的汇款单,足够女儿一周的牛奶钱。

那些年,我静下心来写作,踏踏实实过自己的县城慢生活。我细细品味乡下的教书岁月、出生地的沧桑人世,慢慢书写村里的家长里短,文章越写越长,发表越来越多。想不到,一个偶然机会,我也到了省城。所幸,从事的工作与爱好融为一体,在许多人看来熬更守夜枯燥乏味的工作却让我乐此不疲。我在连篇累牍的公文写作中,也偷闲写些柔软忧郁的散文。公文写作给散文创作带来思想营养,散文创作也调剂了刻板的公文生活。

朋友圈时常看到南部新貌,城郊楼盘林立,嘉陵江北岸的荒滩成为廊迴阁飞的湿地公园,嘉陵江三桥如三只天鹅翩然展翅……办事乘高铁两小时就到南部,出站上车进城,一路只有熟悉的地名,没有早年的模样。北环路以北的荒地全是住宅,嘉陵路以南全是企业工厂,新建不少高楼酒店,新增不少大道小区……短短几年,我眼前的南部已经不敢相认。我们常办展演的广场改建成商业中心,我曾锻炼的荒坡建成桂花博览园,我上过班的房间已搬进新人,拨打老友手机却告知已换号停机……走在街头,已没人认识我了,进入早年时常光顾的面馆,面对笑问客从何处来的陌生店主,在心底说:我就是这里的主人。

我在南部的经历丰富生动,但在崭新的县城面前却如同梦幻。知交虽然零落,旧城华丽转身,南部正在日新月异中变成我们早年描绘的模样,也将成为我和孩子们户口本和简历中引以为荣的两个汉字。儿女们对这个县城也没多少记忆,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他们,他们的胎衣就埋在这座小城,那他们就会像我铭记埋我胎衣的那个小山村一样,永远记着南部。

与身边每个人一样,我们都对家乡心怀挂念,但又义无反顾地奔赴远方。其实,所有的告别都意味着择日归来,所有的怀想都会化作奔跑的力量。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故乡写下一行行文字,告诉正在赶来的人,这就是这片土地的古往今来,也告诉陌生的人,南部所在的西南偏北,是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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