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里有一段当兵的历史,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50年前的1969年12月19日上午,我们岳王、牌楼、浏河等地的百余兵新兵,在老浏河码头乘坐客轮,踏上了保卫祖国的征程。因为当年春季中苏边境发生了珍宝岛事件,新兵离别家乡时有些悲壮,当然保家卫国的决心更加强烈。作为岳王49名新兵中的一员,我见证了新兵与亲人告别时难舍难分的场面。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客轮缓缓地启航了,进入新浏河西行,船头犁开平静的河面,两侧的碧波像扇面样展开。我看着船边波光粼粼的河水夹着一些水草飞快地向后退去,望着渐行渐远的家乡,心中充满了对未来军营生活的向往。
轮船经过太仓县城,下午停靠到昆山码头。新兵们在接兵人员的带领下,排成两列,步行到昆山火车站。新兵们虽然步伐不算太整齐,但由于每人穿着同样的棉军装,戴着同样的栽绒帽,每人都背着背包,左肩右下背着绿挎包,右肩左下背着军用水壶,上衣外扎着武装带,就显得比较整齐划一,引来不少群众驻足观看。
走进昆山火车站,新兵们被领进停靠在站内的一节闷罐铁皮车厢内。我看到共有十多节闷罐铁皮车厢,有的已住进了早来一步的新兵,有的还空着,等着下一批新兵乘坐。在车站月台上吃了一顿晚餐后,接兵人员给每个新兵发了一袋干粮,里面有一盒饼干和两个面包,让每人的水壶里灌满了开水,新兵们就进了各自的车厢。车厢里铺着厚厚的稻草,新兵们打开背包,两人合睡一个铺位,铺位很挤,基本上是肩挨着肩。因为彼此还不太熟悉,又换了个陌生的环境,新兵们躺在铺位上很少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渐渐进入了梦乡。不知什么时候,哐当一声响,新兵们都惊醒了,知道列车终于启动了。火车开开停停,停停开开,终于在22日下午4时到达了目的地河北省秦皇岛。
在秦皇岛一下火车,新兵们就感到了北方的寒冷,刮在脸上的风与江南有明显的不同,江南的风冬天虽然也冷,但那种冷只是表面的,和润的,北方的冷是深入骨髓的,只觉得脸部和耳朵被风刮得辣辣的生疼。新兵们在接兵人员的指挥下,排成两列出了车站,走过一段东西向的街道,然后向北走上一条很长的笔直的马路,后来我才知道这条路叫人民路。从火车站到部队营房有5公里长,因为部队营房在秦皇岛市区的北部,当地人都叫北大营。我打量起新兵队伍,真是前面看不到头,后面见不到尾,由于每个新兵都是同样装束,虽然不是齐步走,但也显得比较整齐。这里与三天前在昆山走向火车站有所不同,在昆山新兵没有那么长的队伍,马路两边还能见到未落叶的树木和青青的麦田及一间间民房,可这里马路两边除了一排光秃秃的笔直的小白杨,路边是一片黄土荒漠,没有一点绿色,也见不到几间民房。只是在走过大半路程时看到一个孤零零的邮局,那邮局门框上的绿色多少给周围空旷单调的景色带来一点生机。
过了邮局不远,就望见北大营的营门。营门十分普通,却显得庄严,两扇漆着军绿色的缕空的铁门往里敞开着,半圆型的门楣上有一个红五星,大门两侧的门柱上,那“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八个白底红字分外醒目,大门左侧有个箱式哨位,上半部镶着玻璃,下半部外面漆成军绿色,一名身穿军大衣,外面扎着武装带,手持半自动步枪的战士笔挺地站立在哨位上,显得那么威武。走进营门,在笔直的沙石道路两旁是高高的白杨,白杨后面,一幢幢灰褐式的三层楼房整齐地排列在宽敞的营区内。走过一个南侧有棵老槐树的大礼堂,来到西北部一座三层楼房,就是我们岳王新兵的炮团营房。
我们在营房北部的操场上,冒着凛冽的寒风中接受了严格的新兵训练,不久外出到附近山区,在零下20摄氏度的严寒中进行野营训练。早上用井水洗脸,毛巾从脸盆中拿起动作稍慢点就冻住了。每天吃两顿粗粮,很少能吃到荤菜,蔬菜以白菜为主。深更半夜紧急集合,打起背包进行五公里越野是家常便饭。记得一个北风呼啸的寒夜,紧急集合号音把我们拽出热被窝,部队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强行军。我背着40多斤重的两瓦报话机,外加枪支弹药,夹在队伍中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跑。约摸跑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要抢占一个山头。而这时我已浑身是汗,连棉衣都湿透了,身子摇摇晃晃的,实在没有一点力气往山上冲。突然,一 只有力的手托住了报话机,推着我上山,并用轻而有力的乡音让我加油。在他的鼓励下,我终于和全连同志一起冲上了山顶。遗憾的是,由于天黑和我的疏忽,竟没有弄清是哪位同乡战友帮的忙。待天明后再打听,却谁也不承认。
还有一次是冬季野营拉练住在老乡家,我为房东大娘打水时不小心把水桶掉在深井里。记得那是个大雪天,我捞了很长时间,手都冻麻木了,怎么也捞不起来,急得几乎要掉泪。这时,一位同乡战友路过,二话没说就过来帮忙,他也捞了半天,终于捞出水桶,而这时我俩都成了雪人,他冻得上下牙直打架……
八个月后,我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入伍后的第一座军营和这座军营可爱的战友,奉命到上级军事机关工作。18年倏忽而过,我辗转了多座军营,又结识了天南地北数不清的战友,但独独忘不了短短的连队生活中结下的战友情。
我于1987年初转业回家乡工作后,参加过多次同年入伍的战友聚会。有些战友经常见面,有些战友难得碰头,有些战友是分别几十年后第一次见面,尽管每个人当兵的经历和复员、转业后的经历各不相同,但丝毫不妨碍昔日建立的友谊,见面时都直呼其名,随意又亲热,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谈得最多的话题还是入伍时的情景,新兵连的艰苦生活。有一年战友聚会东道主作了精心准备。午餐菜肴丰盛,主食还有杂粮窝窝头。显然现在的窝窝头与当年部队的窝窝头已今非昔比,当年部队的窝窝头是标准的粗粮,由玉米、高粱粉组成,坚硬而粗糙,实在难以下咽,有些江南新兵还为吃不下窝窝头哭过鼻子。现在吃窝窝头是一种时尚,粗粮细作,且加了不少精面粉,相当可口。我连吃了两个窝窝头,和大家忆起昔日部队生活的艰辛,感慨现在生活水平的普遍提高。晚餐还安排了包饺子,重现当年部队难得改善伙食时的情景。
前年我出版了长篇纪实小说《青春无名》,其中真实地描写了新兵入伍时的情景,战友聚会时将此书送给了在场的战友,不少多年不看书的战友回家后都从头至尾看完了,有的战友还专门打电话与我交流阅读体会,回忆战友情谊。
五十年,半个世纪啊,虽然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在人生的旅途中是漫长而宝贵的一段。我们经过了青年、壮年的黄金岁月,现在都步入老年,快到古稀之年了。最近举行了岳王战友入伍五十周年聚会活动,以纪念我们五十年前的那个新兵岁月。岳王战友已有三人永远离开了我们,愿战友们多多保重身体,安度健康幸福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