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我又去了一趟西藏,这已是我第三次进藏。如果说十多年前第一次进藏,西藏的大美河山令我震惊不已的话,那么,几年前的第二次进藏,让我的注意力从壮阔的自然山水转向了人文景观,转向了那些精美的壁画、巍峨耸立的寺庙宗山、淳朴的藏民家庭和绵延不绝的“格萨尔”传唱,这些人文美景让我相见恨晚、流连忘返,让我发自肺腑地感慨:一个学艺术的人,这辈子怎么能不去西藏领略这些人间的至美风景呢?

今年,我走的还是林芝、拉萨和日喀则这样由低海拔到高海拔的进藏线路,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从林芝到拉萨坐的是高铁,车程三个多小时。坐汽车从林芝到拉萨,这一段公路盘旋而上,可以见到无数自然美景,但翻山越岭经过高海拔地区,高原反应是免不了的。坐高铁穿山越岭,走的是相对海拔较低的区域,整个旅程对我而言,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应。坐在我对面的一位旅客估计是拉萨当地人,一路给我介绍沿途的情况。在山南站,他说应该去山南看看,这里是西藏文化的发源地。在朗县站,他说,朗县有几个山口海拔高度比较高,如果坐汽车去,不少人会有高原反应,而我们坐高铁钻山洞就不会有这种难受的体感了。的确像他说的那样,坐高铁舒适感很强,但遗憾的是,从林芝到拉萨有八十多条隧道、一百多座桥梁,每一条隧道似乎都很长,整个旅程仿佛坐地铁一般,差不多都在隧道里度过。好不容易看到美丽的峡谷,我拿出手机准备拍摄,冷不防,列车一头又钻进了黑暗的隧道。一位幼儿园小朋友不断问他父亲,列车怎么老是在山洞里啊?我一边笑着望着可爱的孩子,一边在想这高原铁路穿山越岭的,工程的难度该有多大啊。

到拉萨当晚,我急切地想去看布达拉宫的夜景。快走到时,远远望见秀美灯光映衬下的布达拉宫,十分壮观。但拉萨的天气说变就变,几步路之遥,还没来得及过马路,天色突变,雷电大作,下起了阵雨。我赶紧进一个公交车站躲雨,一抬眼,看见布达拉宫的景观照明也熄了,可能是为了防雷电吧。夜幕下的布达拉宫只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在暴雨和闪电的夹击中仍然显出它的巍峨壮丽。我到过世界不少地方,见识过不少雄伟的建筑,但就布达拉宫建筑的体量和古老的历史而言,应该是世上少有的。我眺望着布达拉宫,在雨幕下遐想。一瞬间,我真切地感受到布达拉宫不单单是一个庞大的藏式建筑物,它实在是藏族文化成就的最高象征和藏族丰富语汇的集中表现。等了半小时,雨慢慢小了,我来到布达拉宫正前方的和平解放纪念碑摄影留念。布达拉宫的景观灯重新亮起,广场上一片欢呼。高原的夜色似乎很浓,拍了几张照片,人脸效果都不佳。几位不相识的游客围过来,打亮自己的手机,用手机灯光来照亮留影者,帮助大家留下美好的记忆瞬间。

随后几天,有幸聆听了西藏戏剧文化专家的讲座。其中最让我感兴趣的,是西藏自治区民族艺术研究所努木的讲座,他给我们介绍了“格萨尔”说唱艺术的历史和特点。“格萨尔”史诗是一部藏族传奇英雄格萨尔王降妖伏魔、抑强扶弱、造福百姓的征战史,是目前世界上篇幅最长、规模最大的民间文学巨著,至今还处于活性状态,流传在西藏民间艺人口中。传唱“格萨尔”的民间艺人叫“中肯”,据说他们是神授艺人,大都是十三四岁的时候,在某个山洞睡觉做了一个神奇的梦,梦见格萨尔王托付其传唱故事,于是,醒来之后,犹如神灵附体,渐渐能大段地传唱格萨尔王的故事。

讲座时,有一位“中肯”现场进行了表演。他从小放牧,没有念过书。13岁时,有一天在山洞里做梦,梦见格萨尔王让他传唱故事,从此开始在高原上传唱,以此为生。那天,他为我们表演了一段“格萨尔”传唱。事先讲好十几分钟即可,所以,他是一口气唱下来的。故事内容听不懂,但他说唱时丰富的脸部表情和灵活的肢体动作,可以让观众体会到他与神明交往时那种时喜时悲的情感变化。

这次西藏之行,我最强烈的愿望之一是看藏剧。上一次进藏,在拉萨冒雨看大型实景剧《文成公主》,那是我所看过的实景剧中最好看的表演。剧目开始那戴着藏戏面具的神人的长调唱叹,极具爆发力和穿透力,犹如雪域山谷的一个霹雳,立马征服了现场的观众。后来听西藏自治区藏剧团团长专门介绍藏剧的历史、流派和演唱特色,也欣赏了他的现场表演片段。这次原本计划是去拜访他们,可惜不巧,他们都去了牧区。

正当我感到有点小小遗憾的时候,研究藏剧的朋友发来微信,介绍我去看在拉萨上演的藏族现代舞《尊姆》。这是根据藏剧中三位叛逆女性故事改编的现代舞剧,演员是留法学习现代舞的藏族女演员,在靠近拉萨河谷的太阳岛上的艺术中心演出。傍晚时分,我叫了一辆出租车,穿过游人如梭的喧闹市区,来到艺术中心。马路对面是拉萨河,清澈的河水传出急流撞击河谷的回声,闪动着波光的河流一路向下。马路两边有多家酒吧和小商铺,灯光柔和,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过。柔美的音乐叹息似的飘来荡去,有点像梦一般难觅行踪,也有点像银幕中那种抒情的夜晚画面,很容易让人随音乐跌入某种情绪的深谷。

观看演出的大厅,是一个三层挑空的前厅,一块布帘从三楼挂下来,射灯将或明或暗的光影投在帘幕上。环境很有文艺味,让人欢喜。观众在慢慢进场。所谓的观众席,没有固定位子,只有绕舞池而起的三面台阶,观众自己在那里找一个适合的位子随意坐下。晚上九点一刻,演出准时开始,一道灯光打下来,一位戴黑色面具的男性舞者进入舞池,承担剧情介绍的角色。然后,三位身着朱红色藏族服装的女性舞者缓缓而出,她们身后都拖着长长的绳子,绳子从三楼布帘上一直拖下来,可能有某种象征的意味。观众不多,二三十人,但演员的表演很投入。尽管从舞蹈动作的难度来讲,可能与北京、上海的舞蹈表演有一定差距,但演员的情绪和表演还是很好地熏染了整个剧场的氛围。

舞者表现的是她们从少女到妇人的转变过程,并以悲剧结局,身体的强烈扭动体现着她们的某种不甘,躯干的不断翻滚起伏似乎寓示着命运的挣扎。我听旁边一位观众说,该剧前一阵子到上海舞蹈中心演出过。整个舞剧半个多小时,传统藏剧表演的影响痕迹是显而易见的,但也有现代改编,这改编主要吸收了欧洲现代舞的美学风格,让我想到皮娜·鲍什的舞蹈动作和凌厉的风格,一点也不取媚观众,彻底抛弃了舞蹈中那种甜蜜柔软的姿态。可能大多数观众习惯于看电视中播放的晚会舞蹈,而对《尊姆》这种舞蹈风格不一定能完全接受。演出结束后,一些观众去了三楼的酒吧,我则慢慢走出表演大厅,沿着拉萨河边的马路行走。在我走出演出表演大厅时,有位先生陪着客人快步经过我身边,他们小声交谈着,其中有一句话传到了我的耳里,他说估计今天没有什么观众能看懂这部舞剧,不过一些藏族老人看了这个剧后流泪了。

我回味着他的话,一个人走在马路上,尽管没有流泪,但也着实轻松不起来。一个晚上,我的情绪都被《尊姆》的音乐和舞蹈牵扯着,久久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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