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肉

将有肥有瘦的猪肉切成薄片,放几片生姜,用水煮,其结果便是素面朝天、简单至极的白水肉。

煮法如下:在锅中放入清水,开始先用猛火煮,大沸片刻后改用文火煮。煮熟后拈点儿细盐,到地里掐几根米儿葱,切成细段,放到肉汤里。汤的表面弥散着闪亮的油花花,香味浓烈扑鼻。

过去,每到春暖花开,瘴气紧随正气一起上升,乡下人容易害眼睛。对付它的是自古以来的土办法:到肉店称点肉,然后到沟坎边刨挖枸杞根,洗濯干净后把根上白里透黄的皮剥下来,切成丝,放到锅里和肉一起煮。质朴无华的白水肉瞬间神灵附体,散发着淡淡的枸杞香,一种若有若无的药香。连汤带肉还有枸杞根一起吃下去,不要两天,模糊的眼睛就清爽明净矣。

我十岁时生了一场病,头痛高烧,三天滴水未进。妈妈卖了鸡蛋买来几两猪肉,煮白水肉。几把柴草进灶膛燃过,肉香满屋。再放少许白盐和葱花,喷喷香的肉味到处乱窜。浅浅的一碗肉汤似白非白,肉片犹如雅光温润的碧玉。酥烂的肉入口即化,喝一口汤,嘴一抿,悄无声息欢愉入肚。吃了,睡了,两天光景,病,好了。

从前过年,就盼着吃大鱼大肉。年三十晚上,家里煮了一大锅子猪后腿肉。妈妈把煮烂的白水肉改刀,把骨头上的瘦肉剔下来,切成四角方方的小块块。我和爸爸、两个妹妹站立锅台前,看着锅里翻滚的肉汤口水直咽。锅台上,一字排开了六只碗,妈妈往每只碗里舀了浅浅的肉汤,葱花随着盐花在肉汤里沉沉浮浮,然后各放了五六块纹理分明的瘦肉。奶奶没有牙齿,她碗里的肉半肥半瘦。一家人吃肉喝汤,满面春风。到了正式开席的那一刻,大荤大素上桌,我们又吃不动了。

炖鸡蛋

农村人的炖鸡蛋和城里人不一样。在米汤即将收干、米饭表面还咕噜着泡泡的时分,将鸡蛋、盐、酱油、韭菜粒调拌均匀的大碗稳稳地安顿在雪白的米饭上。盖上锅盖,利用灶膛里的余火,再耐心地焐上几分钟。米饭熟了的时候,炖鸡蛋也正好嫩嫩地凝固成熟。

而城里人的炖鸡蛋都是用蒸锅隔水蒸的。在蒸锅里,炖鸡蛋乃独一份的孤苦伶仃,没有大米饭的相依相伴,也就没有了米香深沉的加持,惟有四周金属铁壁和它身下咕咕叫唤的沸水。毫无疑问,这种炖鸡蛋的香味是单调的。

乡下人炖的鸡蛋,米饭香柴火香合力击穿娇贵的蛋羹,彼此缠绵悱恻,情意浓浓,滋味当然是丰富醇厚的。但诀窍不止于锅子和燃料的不同:一个是铁锅,烧的是柴草;一个是铝锅,烧的是燃气。还有更重要的一条:鸡蛋是刚刚从鸡窝里摸上来的,握在手心,还温温热。正因如此,吃乡下的炖鸡蛋会有一种天真的贪婪,嫩黄的蛋白里具有蓬勃的生命能量。

乡下的炖鸡蛋还有一个叫人欢喜的副产品:锅巴。用电饭煲煮饭是没有锅巴的。放多少米,用多少水,煮多长时间,都来自电饭煲精确无误的计算和控制。锅巴便是用草锅煮饭时的意外,美食常发端于意外之中。

用草锅煮饭,放多少米,添多少水,灶膛里柴火的烈度……是在一定尺度内的正负误差,美味就在这富于经验的些微误差中寻觅和获得。拿捏好感觉之间的矛盾和分寸,方为大师。锅巴正是在科学的精准与内心感觉的夹层中自然活泼地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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