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壶口是天旱水瘦时节。还没走到壶口岸边,先被脚下那黝黑的河床石惊呆了。那河床石被泥沙打磨得棱角全无,光滑圆润,闪烁着铜浇铁铸一般的光泽,不由得想起那些经年累月在黄河岸边拉纤的汉子,匍匐在地,砥砺前行,静如山,动若虎,吼一声山呼水应。再往河边走,河床石变得愈发狰狞起来,石与石之间的缝隙足有两尺多深,一道道顺着河流的走向排列,短的三五米,长的十多米,犀利而又静默。是什么样的力量使这坚硬的河床成了这般模样?

后来当了电视台的记者,隆冬时节,我们去拍壶口。四五百米宽的晋陕峡谷之间一片冰阵,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造山运动,擎山拓谷,跌宕起伏。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被冬之神定格,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就连被称为“九河之蹬”的孟门岛也深陷在冰阵之中。壶口上游的龙王辿河床比较宽阔,虽然搁浅的流凌夹岸,但主河道并没有完全封冻,十多米宽的细流绿幽幽的,缓缓流淌。而壶口也因十里龙槽与龙王辿之间失去了落差,没有了往日排山倒海的气势,只有一股水雾喷发,像是有一只巨兽深潜在冰下,吞吐吸纳,蓄势待发。

壶口有谚语:“小雪流凌,大雪插桥。”那奇观一般出现在深夜,山飞海立的流凌涌入十里龙槽后,如百舸争流,一旦前方的流凌受阻,后方的流凌就会飞立而上,形成冰坝,滔滔河水便会涌着流凌向两岸夺路而去。就这样,水涌冰阻,冰堵水,水结冰,层层叠加,势不可挡,一夜之间便是冰封大河,一派静默,仿佛天堑变通途。壶口岸边的老乡说,这冰面万万不可贸然涉足。

待到惊蛰之际我们再去拍壶口,则是另一番景象。那搁浅在岸边的冰阵被泥沙覆盖,有的像古城堡的断垣残壁,有的则像巨兽一般张牙舞爪。壶口景区的朋友给我们每人手里塞了一条扁担,说爬高援低能借力,跨越冰裂时要让扁担和裂纹走向呈十字交叉,一旦脚下落空兴许能救一命。听得人后背直起鸡皮疙瘩。我们上下攀缘,一会儿在冰盖下猫腰穿行,犬牙交错的罅隙里消融的冰水淙淙作响;一会儿又爬上冰峰,借助手中的扁担才能跃上另一道冰坎。冷风中出了一身热汗,终于可以望见瀑布了。朋友说,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前进一步了,大地回春,冰块都开始发酥了,我们现在站的冰块下方是石岸,还在实处,再往前,下面就是龙槽。

站在这里看壶口,就像一个活火山口,只不过它升腾的不是岩浆而是水雾。整整一个冬季,那水雾一层一层地落在四周的冰面上,结成了冰,正对着壶口的那一面就形成了一座冰的悬崖,喷薄的水雾使悬冰下冰挂如林,远远望去酷似一尊金须飘飘的龙首。注目中忽听轰隆一声巨响,对面十米高的冰岸地崩山裂般地塌下,冰块砸下去,水浪冲天而起,彩虹飞扬。这是地与天的呼应!惊蛰到,地回春,龙抬头,河开了!

此时再向那冰封的十里龙槽望去,才发现正中间顺着大河的走向有一条三四米宽的深深的冰隙,仿佛真有一条巨龙刚刚从这里告别了地母,顺天意应时势,冲破一切重负和羁绊冲天而去,这一川的冰凌正是它抖落的一身鳞片。

顺流向前,孟门以下的主河道已被流凌冲开一条路,激流涌着大大小小的冰块打着旋儿不断地削砍着夹道的冰岸,那数丈高的冰岸渐渐崩塌,扑入大河的怀抱,反而壮大了这开河的生力军。这是一场水与冰、春与冬的较量。大河以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之势一路向前。据黄委会的数据,凌汛期河水的秒流量可增加到一千立方米以上,最高时可达八千立方米。这,便是桃花汛来了!

我这才明白了壶口的河床为什么会是那般模样,那是水的亲吻,那是冰的磨砺。

春天来了,暖阳升起,沉睡了一冬的壶口醒了,冰岸崩塌如春雷震地,晋陕峡谷两岸桃花盛开,风吹落英像天女散花,彩虹飞舞似霓裳翩翩。桃花汛消融了生铁一般狰狞的流凌,荡起一河炽热的春水,奔向蓝色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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