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老年,常常会特别想念一个人。越是断了音讯、联系不上的朋友,就愈加想念。其实,我们不是一个军种,他当兵也比我早几年,只是性情相投,一见如故。

他叫宋青洋,刚穿上绿军装时只有16岁,感到自己非常幸运。等待着他的幸运,就是在一个白色的冬季,随部队挺进大兴安岭东侧,开发一片人迹罕至的黑土地。

既然开发,就要先修路。他当的恰好是修路的兵。当时,气温是零下56摄氏度,黑土地冻得冒白烟,他感到眼珠都要冻裂了,腿上冻得裂开一道道口子。整个冬天,他都在咳嗽中度过,咳嗽得说不出话来,呼吸困难。此外,绒衣被汗水湿透,转眼,又冻成了冰疙瘩。被冻成冰的,仿佛不只是绒衣,还有他那1.54米高的身躯。他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由于冻、饿与累,竟一连几年突不破1.55米的大关,反倒累得矬下来两厘米。

一个战友在他旁边推一车土上坡,到最陡处,猛然一较劲儿,脊椎受了伤。受伤了也没有让那车土撒掉,甚至没有喊叫,没有让战友和领导知道。

当时的人们,拥有一种精神,这是一种绿色的信仰——绿色代表强大的生命力,代表希望。

后来,宋青洋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完全可以选择一个安逸的地方,他却仍旧回到了嫩江基地,他的生命似乎已离不开黑土地上的绿色。

从前,宋青洋所在的部队也曾三进两出大兴安岭。最后,绿色扎住了根,在漫岗丘陵、沼泽荒甸上开垦出44万亩耕地。

春天,是44万亩绿苗。夏天,可以说是一片绿色的大海。到秋天呢,是令人心醉又令人发愁的绿色收获。

嫩江基地下属八个场,每个场有五六个中队,每个中队的大场院里,都堆起几座大豆山,满眼金黄,灿灿生辉。两亿多斤大豆要装进麻袋,每个麻袋装180斤,要由战士的双肩扛到仓库,再由仓库装上火车。

每个战士,每年要扛30万斤粮食。年年如此,这是何等喜人的收获,又是多么巨大的劳动量!

确是醉人,又累人。更不要说豆荚、豆秆,本来是上好的饲料,由于太多了,漫山遍野,成堆成山,任附近的人随便拿,或人挑,或马车拉,或拖拉机运。剩下的便就地付之一炬,那才是热火朝天,热气蒸腾。

成长了一年的绿色枝秆,贡献了果实,又化作草木灰,肥沃第二年的绿色。

白色的冬天呢?积雪没膝,处处冰凌,应该是绿色褪层的季节。宋青洋,时任嫩江基地的副主任,除了分工负责基地的生产之外,还负责抓部队的训练。等于基地的一年四季,他都管了。

生产,就是播种绿色和收获绿色,春天备耕、下种,夏季田间管理,秋天收割。这三个季节部队都很忙,唯独冬季,封地净场,对庄稼人来说,属于休息的季节,是享受一年劳动成果的清闲时光。

嫩江基地是“庄稼兵”,但不是普通的庄稼人,冬天也不可能闲着。在宋青洋的号令下,3600名官兵,身着整洁的绿军装,头戴绿军帽,手戴绿手套,开到冰雪覆盖的操场上,展开了为期四个月紧张而严格的冬训。

在雪白的冬季,在嫩江基地雪白的旷野上,又出现了一片片整齐而雄壮的绿色,使冰冻雪封的大地又有了生机。军人们的脸上红光闪闪,冒着热气。显然,冬训使绿色又占领了冬天。

宋青洋的理论则是:部队不训练不行,不练不为兵,不练不出战斗力。没有战斗力就没有生产力。闲兵不好带,越忙兵越好带。

其实,他的这番理论,经常受到些意外情况的检验。有一年,降雨量突破了当地的百年纪录,山洪如排山压下,地方政府开始组织群众紧急疏散……嫩江基地接到警报,由宋青洋带着队伍上了河堤。毋庸置疑,绿色又挺上来了!

宋青洋精神迸射,基地的44万亩绿色,再加上地方上的庄稼,一百多万亩绿色,眼睁睁就这么被洪水吞没?不存在能不能护住大堤的问题,“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一排排绿色扑进江水,护住大堤,另有一片绿色飞快地传递着石块与装满黑土的麻袋。大堤在增高,在加固。有绿色的护卫,它不可能被冲垮。

终于,保卫住了百万亩绿色。绿色有着强大的生命力,用长远的眼光看它,绿色是不可战胜的。

就是在那一年秋后,我们彻夜长谈。他出操,我跟他出操;他下地,我跟他下地……虽说我这个复员的老兵,跟他不是同一支部队,也没有共同参加战斗,却结下了战友情谊。

前些年,我们断了联系。如今,我设法联系他,想结伴再回去看看,不知可否如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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