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份工作是报纸副刊的编辑。虽然只做了几年,但这份工作几乎影响了我一生。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沈阳矿务局。二次分配,矿务局把我分到了沈阳矿工报社。我的具体工作是编副刊。副刊是纯文学的,以小说、诗歌、散文为主,间或配一幅书法、篆刻、摄影等。

副刊部的主任姓任,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一位诗人,有不少高雅爱好,比如书法、篆刻、围棋、收藏。两年后,他调市里一家杂志社了,副刊就由我来主编。

我在这家报社工作了五年多,其间发生的事至今记忆犹新。

说一件难忘的事吧。那是一个冬天,春节放假前,要出最后一期报纸。这一期一定要套红要喜庆,尤其是副刊。那时候是铅字印刷,编好稿件,画好版,还得拿到印刷厂去排版印刷。印刷厂离我们单位有三十多公里,我们要坐通勤的火车去。通往印刷厂的火车一天有三趟,分别是早晨六点、晚上六点和夜间十一点半。平时只去校对一人,这天社长可能觉得有点不同以往,安排了我与另外一个编辑和校对同去。

那天下着大雪。一天的工作很从容,下午五点左右就全部干完了。想到这么早,这么顺利,这么愉快,不禁心生喜悦。看看还没到乘车时间,我就把签了字的副刊又拿来仔细推敲起来,就觉得这期报纸副刊除了文章美,版面也得美,迎新春嘛,人都要换件新衣服呢!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该把头条小说标题的大黑体换成隶书体,再加个水纹线,一定更好看。于是就让捡字员换一下,又要求校对员重打一份大样重新签字。见过铅字印刷的都知道,每个版的铅字都是码在一个木板模子里。校对员把改后的模版搬到机器上打完大样,又从机器上搬下来时,脚下一滑,模子里的铅字像天女散花,“哗啦啦”洒落了一地。听到响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校对员身上,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天哪!”的声音。校对员是位女同志,身体很单薄,抱着头蹲在了地上,伤心、失望地久久不愿站起来。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火车也即将进站。我喜悦的心也一下子跌入了冰冷的万丈深渊,继而不住地向大家道歉:对不起,我的错,画蛇添足,无事生非。大家也纷纷指责我:真是多事!

没办法,我们只能忍受着饥饿重新开始捡字、排版、校对、打样、签字、下版。当我们回到家里时已是第二天凌晨。这件事因为愧疚,一直难以忘掉。

我们的报纸八开四版,前三版是新闻,第四版是副刊,每周三五出刊。

在我看来,如果把报纸的新闻版面比喻成一个人的骨骼、肌肉,副刊就是它的脸面和穿着。所以,即使在我成为新闻版面的编辑和负责人时,依然对副刊情有独钟,总觉得有一个漂亮的脸蛋儿,穿一套得体好看的衣服才对得起读者。

《沈阳矿工报》副刊的名称叫“光热源”,和煤炭有关,和我无关,不是我取的名。但许多栏目是我精心设置的,比如有个栏目叫“梅村漫笔”就是我取的名,“梅”就是“煤”的意思,字也是我题写的。

其间,我结识了不少作家,有的至今仍然活跃在文坛,比如陈建功老师和刘庆邦老师等。从那时起,我自己也居然从事起写作来。第一次在公开刊物上发表作品就是《中国煤炭报》的“太阳石”副刊。编我稿件的就是刘庆邦老师。

如今,我成为作协的一名职业“管理人”兼写作者,一定是那时候在“光热源”和“太阳石”埋下了种子。一九九二年我的一篇散文获得中国作家协会和中国煤矿文化宣传基金会共同举办的第二届全国煤矿文学作品“乌金奖”二等奖,那篇散文就发表在《中国煤炭报》副刊。那年一等奖的获得者就是陈建功老师。到目前为止,我获过的两次文学奖都和报纸副刊有关。我想,这和我始终对报纸副刊有种特殊感情分不开。

前些天整理书籍,翻出一个剪贴本,里面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到九十年代末从各类报纸副刊剪下来的散文、杂文、小说、随笔等,足足有三大本。有《人民日报》“大地”副刊的,有《光明日报》“东风”副刊的,有《羊城晚报》“花地”副刊的,有《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的,有《文汇报》“笔会”副刊的,有《解放日报》“朝花”副刊的,当然也有《四川日报》“原上草”副刊的,贴在三个厚厚的会计记账本里,自己居然还给这个剪贴本题了个“撷英咀华”(上中下)的名。我和许多报纸副刊结缘之深可见一斑。

一九九三年,我调入一家新创办的报纸,刚开始也是做副刊编辑。这时,和我在《沈阳矿工报》有所不同的是,报纸已经是电脑打字、激光照排、胶版印刷了。技术的进步,给报人减轻了很多工作的压力和负担,像我上面说的那件事,就再不会发生了。

到了四川后,我成了《四川日报》的忠实读者,但最爱看的是副刊“天府周末·原上草”,也在“原上草”金贵的版面发过好几篇小散文。去年,四川日报重启中断二十年的“四川日报川观文学奖”评选活动,对发表在副刊的文学作品进行评优奖掖,使我十分感佩。我一下子觉得省作协不再孤独了,四川文学前进的路上忽然多了无数的鲜花和掌声。

有一次,我在一位作家朋友面前,主张应多在报纸副刊发作品,这位朋友很吃惊,批评我说专业作家,怎么可以给副刊写文章呢?我也同样吃惊,吃惊中想到鲁迅、郭沫若、朱自清、艾青、孙犁等文学大家在报纸副刊发表的至今影响不衰的作品,想到有些作家的成名恰恰是因为报纸副刊,而不是专业刊物。由此也想到,有的人,养育着副刊,如前述几位大家;有的人却被副刊养育着,如我等之流。

其实,给副刊写文章不是件容易的事,副刊有副刊的特殊要求。它首先要求短小精悍,长了没法用。而现在的作家,文如泉涌,下笔有神,即使写散文、随笔动辄几万十几万字,就和副刊无缘。很多专业刊物喜长不喜短,鼓励作家写长的,好像大作家等同于长文章。所以现在有种现象,文章越写越长,书越出越多,但可读的、记住的越来越少,短文美文难得见到,间或有,也是在报纸的副刊上。由此,更觉得川观文学奖的用意深邃和意义深远。

记得那时的副刊也发中篇、长篇小说,但都是连载,每期一两千字,很受读者欢迎,很多人要收藏。现在,几乎不见有副刊连载文学作品了,原因大概是传播媒介传播渠道发生了变化。这变化,肯定还会带来副刊和作家关系的变化,副刊对作家影响的变化。惟其如此,觉得应把我和副刊的缘分写下来,把副刊对我的影响写下来,把我对副刊的感情写下来。

我觉得,这多少还是有点普遍意义的,因为很多人,像我一样,人生也是从报纸副刊开始的,或者和报纸副刊紧密相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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