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多年,老家里种植黄豆的具体时间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收获是在秋季。

每年秋天,父亲会选择一个非常好的天气,将地里的大豆连根拔起,用排车拉回家。你会看到满院子都是舒展开的豆秸,黄的绿的,半黄半绿的。黄色是成熟的,绿色是尚未成熟的。那些成熟的豆荚生硬,浑身布满密密麻麻的毛,略有瘆人。最前面有个如针般的尖角,如被划到,定会流血。

无论成熟的还是未成熟的,它们安稳地躺在院子里,你压着我的枝,我盖着它的茎,怎么舒服怎么来,只要能沐浴到阳光就好。之前是站在阳光下,现在是躺在阳光下,心情也会大不相同。

把豆秸运回家只是收获黄豆漫长过程中的第一步,其次是晒豆和打豆。无论哪一步,最重要的是等待,要有足够的耐心,要让它们稳稳地多晒几个太阳,太阳越热情,豆荚越容易敞开心扉。如同热恋中的男女一般,卿卿我我,有吐不完的心事。待豆荚完全敞开心扉时,怀抱里已足月的豆粒自然瓜熟蒂落。

暴晒几日后,原本绿色的豆荚染上了太阳的颜色,褪去了刚开始的青涩,变得越来越成熟。原本黄色的豆荚已迫不急待的裂开了一道缝,里面的豆粒隐约可见。

七八天后,父亲会在午饭前或者吃过午饭后,拿一根手腕粗的木棒,有时坐着有时蹲着,对着豆秧狠狠地猛砸一阵。无数颗结实饱满的豆粒从豆荚里跳出来、蹦出来,飞奔着、跳跃着,然后如雨点般“噼里啪啦”落在地面上。如果你仔细听,会听见如同孩童般的叫嚷声、喝彩声和鼓掌声。

当然也会有其他几种现象:有的比较欢腾的豆子从豆荚跳至半空,然后画一条弧线再落下;有的比较小心的豆子会悄悄溜出来,滑至一边,屏住呼吸观察着四周;有的比较机警的豆子先探出半个脑袋,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有机会再出来。总之,它们终于离开了豆荚的束缚,看见了蓝天白云及世间万物,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还有什么比拥有自由更值得高兴的事情呢?

有时我中午放学回家,母亲正在做饭。父亲便递给我一根木棍,让我也打豆。我知道做这件事情没有任何技巧,只要用力敲打即可。但一定要有耐心,因为不是敲打一两下,而是一下接着一下,然后是无数下。

一连三五天,每日敲打半个小时至一个小时,该出荚的豆粒都出来了。至此,黄豆算是收获完毕。

每年的二月二炒豆子,炒的正是这种黄豆。关于这一天为何要吃豆子众说纷纭,但无论何种说法都寓意丰收和美好。

几天后又是二月二,一想到这里,我满嘴都是儿时的豆香味,那香味,不仅香了满嘴,而且香了整个童年,真的是唇齿留香。

小时候,盼星星盼月亮盼望这一天的到来,如同盼中秋节和春节一样。细细想来,不外乎嘴巴馋。

通常情况下,二月二这天清晨,天未亮,母亲便早早起床忙碌着。当我醒来便可闻到满屋的豆香味。刚出锅的豆子香气扑鼻,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再长大一些,每到二月二这一天,我被母亲喊起床,充当帮手。母亲先把炒菜锅刷洗干净,然后把待炒的黄豆放在旁边备用。我用火柴将锅灶里的柴火点着,红色的小火苗越烧越旺,越旺越往里添柴。

铁锅烧热后,母亲在锅里滴少许油,油热后,将黄豆倒入锅中。母亲告诉我,火势不能太大,火大容易外皮糊里面不熟。我听后便一小把一小把的往锅灶里放柴火,母亲则弯着腰不断用铲子翻过来翻过去。待大豆的外皮裂开后,继续翻炒,直到豆子由纯黄色变成焦黄色,炒出豆香味为止。

火熄灭后,母亲把焦黄色的豆子倒入事先准备好的容器里进行散热。我则忍不住捏几粒放在嘴巴里,冒着舌头被烫伤的风险,嚼着香豆,仿佛那不是豆,而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

那时,黄豆价格不低,我们家的大部分黄豆会被卖掉。剩余部分,一是用来换豆腐吃,二是二月二炒豆子用,三是磨成豆面熬粥喝。当然,一年之中,换豆腐、炒豆子以及磨豆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即使二月二这一天,也是象征性的炒上几把。待我们兄妹几个平均分完后,所剩无几。大多时候,母亲为了让我们能够多吃几次,会把剩余的少许豆子藏起来,某天或哄或奖励给我们几个当中的某一个。

好多次,我吃完自己口袋里的豆子后,意犹未尽,于是四处寻找被母亲藏起来的那部分。几乎每次都能找到。狂喜之余也不敢放肆的抓上一大把,而是小心翼翼的抓那么一小把。抓时还不忘环顾四周,害怕被母亲发现。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直到吃得一粒不剩为止。

某一天母亲想起那些炒豆,找来找去空空如也,她质问谁偷吃了那些豆子时,我们兄妹四人齐声回答:不知道。

母亲沉着脸说道:那一定是被老鼠偷吃了。

多年以后,已为人母的我和母亲闲聊时,母亲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干的呀?故意那样说的。

我听后内心一阵愧疚。

上学后,每年二月二这一天,教室里全是豆香味,而且有咸的、有甜的,有硬的、有软的。同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咸的豆子,后面的同学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甜的豆子,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无盐也无糖的豆子,我们把这些豆子放在桌面上,混在一起,大家一起吃。边吃边评价:这个太硬,那个太咸,这个太甜,那个好吃……

几个调皮的男生玩起了扔豆子,你扔他,他扔你,扔来扔去,教室满地都是豆子。有追逐打闹的同学,一不小心便摔个四脚朝天,惹得大家大笑。

如今,面对各种炒豆,吃起来再无儿时的那种豆香。是我的口味变得刁钻了还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再也不像儿时那般嘴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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