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的玉兰、杜鹃、山樱花,给珍珠山绿谷带来了春的绚丽。花朵或浅白,或淡紫,或粉红,似乎由于蜜蜂的穿梭与飞舞,才有了枝头的颤动,一树树地荡漾开来。仿佛,此起彼伏的鸟声,都衔着花香,向着杨林山和大古坡飞去。

山垄拥抱山峰,一圈一圈地环绕着。茂密的香樟、冬青、栲树、槠树,几乎把山坞遮蔽了。春意随着一条古道在蔓延、叠起。匍匐于地的,是石苇、车前草、酢浆草、犁头草、矮地茶,还有小叶海金沙,它们是那么嫩绿、蓬勃,仿佛听到了春风的召唤,慢慢地彼此靠近。挂在古道边树丫上的收蜂篓,形似竹编的喇叭,蜜蜂不断飞入其中,发出嗡嗡的声音。

山花、古道、收蜂篓,好比是绿谷蜂场的一种索引,而摆在坡地上的蜂箱,方桶,活框式,木架垫底,横纵对称,呈线状散开。青蒿与白茅竞相疯长,似乎要与蜂场的蜂箱比着身高。我和蜂场主人金秋冬算是熟人了,几年前徒步大岭古道时偶遇,于是有了一起以蜂场为原点,前往黄砂、大源、虹冲、蜈蚣山的行走。古道漫长,山谷幽深,能够彼此相遇的,都是有缘人。

真正结识秋冬,并知根知底,是在脱贫攻坚进程中。他主动与贫困户结对子、带动周边一百多户村民养蜂致富,我对他进行采访。秋冬率直,那次,他教我认识了蜜蜂的天敌——胡蜂,也就是当地俗称的马蜂,他还递过防蜂纱篷和割蜜刀,引导我拿起蜜脾,体验一把割蜜的快乐。

远远地,能够看到廊桥下的山溪,还有村庄的炊烟,它们如同流水般隐入秀水湖中。烟波浩渺的秀水湖,处在婺源、乐平、浮梁三地之间,是长江流域重要的饮用水水源地。秀水湖畔的黄砂村村民有养殖蜜蜂的传统。早年,秋冬称得上是黄砂村走得最远的人,他载着蜂箱在全国各地追赶花期。或许是戴久了防蜂纱篷,他忽略了家乡的山水,以至于舍近求远。2017年,是家乡田野上如海浪般奔涌的油菜花和一场环秀水湖山地自行车国际越野赛,让步入不惑之年的他,意识到生态环境给家乡带来了巨大变化,便毅然踏上了返乡创业的归途。

秋冬为了给小精灵找寻一个自然的生态环境,选地址,清场地,搭木棚,搬蜂箱,他把家从黄砂村搬到大岭坞,过起了蜂农的隐居生活。分蜂、收蜂、检查蜂群以及关注蜜源植物、观察蜜蜂进蜜进粉、填写巡查日志,成了他一天的工作日常。彼时,他发现了原始野生土蜂采自天然的蜂蜜,这才是纯正的百花蜜——俨如胶状的琥珀色液体,黏稠、透明,飘逸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秋冬所说的土蜂,即中华蜜蜂。

在认识秋冬之前,我并不知道菜花蜜与百花蜜的区别。菜花蜜一般是指在油菜花期采的蜜,而百花蜜呢,来自山野百花,可谓集百花精华了。山野之中的五倍子、夏枯草、金樱子等花朵,都是他引领蜂群去寻找的蜜源。其实,我觉得自己年复一年深入山村做田野调查,也好比蜜蜂一样,在采百花蜜。山水人文、乡风民俗,通过田野调查转化成文字作品,这不也是一个采蜜酿蜜的过程吗?

一年夏天,我在珍珠山木鱼崛做田野调查,顺道去了大岭坞。不料秋冬转场去了安徽亳州,他带着蜂群去玄参种植基地授粉采蜜了。听说他曾与中国农科院蜜蜂研究所黄家兴博士团队合作,通过蜜蜂为油菜、草莓授粉,从而实现了亩产增收,而此行是他的又一次尝试。一位身处大山的蜂农能有此举,我想是因为他的内心盛开着花朵,有着大山的丰饶。

山野的花朵,一如春光小令,只是山村春暖花开的序曲。春日里,我从浪山徒步至大岭古道,路过绿谷蜂场,发现平房依旧,池塘依旧,除了路边新换了竹篱笆,蜂场还是在古道两侧,蜂箱一行行地摆开。转过弯,看见一群从邻县来参加农民高素质培训班的学员簇拥着秋冬,听他分享让每一箱蜂都能够被视频监测的经验,以及他被评选为全省“助推乡村振兴农民贴心人”的喜悦。

阳光,从山垄阔叶林漫过,向着秀水湖畔流泻。山风吹拂,一波一波的绿浪在奔涌。扑面而来的,是如缕的草木清香。在草木的清香里,醉了飞舞的蜜蜂,也醉了忙碌的蜂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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