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我坐到了海边。天空还是一片铅灰,没有什么人影。一个人静静地坐着,能感觉到海深沉的呼吸。海太浩大了,海的浩大,让我心生些微的畏葸。好在,天快亮了。

我看着海,看着海在熹微的晨光中一层层打开,又一层层合上。海在试着自己的新装,从墨蓝的,换成湛蓝的,再后来,换成了淡蓝混有玫瑰色的。又觉得海在演示多米诺骨牌,从远处倒来,然后从我的眼前倒回去。如此往复,无有休止。

海终于变戏法似的,将一枚红黄变了出来,那红黄并不晃眼,在海的一遍遍淘洗中干净而清爽。眨眼工夫,朝阳已如圆圆的巨轮翻滚而起,烟尘滚滚,涛声隆隆。腾空的瞬间,光芒四射。霞光中的海层层涌起,一片艳红。那是多么大的一片红啊,让人想到海中无数红鲤在滚动,想到“张羽煮海”,整个海都在燃烧。

我所在的地方叫中原,祖先以为那里就是天下的中心,海则是中国的边缘,是天的尽头。那时没有多少人能像我这样坐到海的身边。直到明代,才有人敢于冒险一渡大海,去看看“海外”的世界。

我就这么久久地读着海——实际上,海的深厚与宽广,是读不完的。比起大地,海的历史更长,海的秘密,不亚于大地的秘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海,就像我无理由地喜欢一个叫“海明威”的作家和一个叫“海子”的诗人。我不知道汉语里“海”的发音是如何确定下来的,它是如此贴切。喊出“海”这个字时,令人振奋。“海!”我唤了一声。“海!”我放声长啸。

夜晚,海涛拍打着沙滩。三点时分,我推窗而望,看到的是一排排白色的巨浪。突然有些担心,那大浪是否会越过沙滩直扑向我的房间?其实,海有自己的处世规则,它甚至不需要堤坝。

浪花像在为大海织着好看的花边。没有比这更大的花边了,一丛丛一叠叠,看得人眼花。它们不停地消逝,又不停地被织起来。

海把一些鸥鸟扔上天去,让它们尽情撒欢。我总觉得,这些勤劳得不能再勤劳的鸟儿没有时间睡觉。

海浪的壮观有时是借助鸥鸟来实现的。有一处海浪翻涌得特别,甚至翻到了天上。离近了才发现,那是一群鸥鸟密密的翅膀。

有人在撒网,有人在钓鱼。这个时候,梭鱼喜欢随着潮水,冲向岸边。

风在舞,阳春三月越来越近,风也在一天天变暖。

宿在崂山脚下的将将湾。将将湾紧靠着海。深夜躺在床上,一边听着海声,一边品味“将将”二字。躺在湾里,轻松、平静,很快进入了梦乡。清晨醒来,才知道夜里下了不小的雨。

早晨登船,从南往北行驶。海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各种渔船,不远处的麦岛、西姜、沙子口渔村,也同将将湾一样,在太阳刚刚出来时就有渔民解缆出海。

渐渐进入了辽阔与深蓝。白色的浪像甩尾的大鱼,跟在船的四周。鸥鸟也来凑热闹,随着船上下翻飞,有的还落在船上,让人看清它明亮的眼睛与干净的羽毛。

船在绕着崂山航行,远远望去,崂山就像另一种浪,在视野里起伏跳荡。这是一座从海里长出来的山。这样的山,会出故事的。于是有了“崂山道士”,有了“香玉”,有了各种神仙鬼怪。

船在向崂山靠近,越近波浪越大。船晃得厉害,仿佛倒海翻江。一波大浪过去,船还在劈波斩浪,沉稳的船老大轻松自如。向海而生的人,有着征服一切的坚毅与胆魄。

过了八仙墩,风速变大。山崖下出现了奇岩怪石,有的像经历了一场天火,露出赤壁之色,一只鸥鸟掠过,给赤壁划出一道白痕。有的像一片远古的丛林,或是一群威武的士兵。山崖下的黑色礁石,说是试金滩,还有一片白色花岗岩,说是晒钱滩。

一个有山有水又堆金砌玉的所在,自然是人们的向往之地。船老大说,过去有句话叫“千难万难不离崂山”,在青岛这个地方,哪怕再困难,也总能渡过难关,所以老百姓都喜欢到这里讨生活,渐渐地,留下的人越来越多。

不仅是老百姓,文化人也爱青岛。闻一多、曹禺、老舍、梁实秋、王统照、沈从文、臧克家、萧军、萧红……在这片海边,站立过多少人物,温润的海风与热烈的浪花,让他们心生无数感慨。

闻一多写夏日的青岛:“到夏季来,青岛几乎是天堂了。双驾马车载人到汇泉浴场去,男的女的中国人和四方的异客,戴了阔边大帽,海边沙滩上,人像小鱼一般,曝露在日光下,怀抱中是薰人的咸风。沙滩边许多小小的木屋,屋外搭着伞篷,人全仰天躺在沙上,有的下海去游泳,踩水浪,孩子们光着身在海滨拾贝壳。”

多少年过去了,热闹的景象依然在上演。

在这个明亮的早晨,一只只帆船划向深海,远远望去,银白一片。是的,这里是“帆船之都”,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协办城市。奥帆赛为这座与蔚蓝相拥的岛城插上了圆梦的翅膀。

20世纪,帆船运动由欧陆传入,滨海之城青岛就成了航海运动的摇篮,一代代人在舢板、帆船上搏击,尤其是那些渔家的后代。一次奥运会,带来的是“弄潮儿向涛头立”的永久气场。

燕岛是一处礁岩林立的地方,到了秋天,这里会发出震天动地的潮声,浪花飞出十几米高,因此有了“燕岛秋潮”的名声。这名声引来无数观光客,他们想看海浪搏击岩石的勇猛瞬间,听那爆裂的声响。

早春时节,大海将最纯粹的深蓝堆积在岛的周围,而后聚集力量,向着燕岛发起冲击。浪花就像一群燕子,喧嚷着,翻扑在岛的上空。“燕岛”之名,难道缘于此?没有在岛上看到燕子,倒是看到了喜鹊,一只只花喜鹊的鸣叫声在松林间此起彼伏,成了浪潮的尾音。

情人坝离燕岛不远,这里也是狂潮翻涌之处——这里就该是狂潮翻涌之处。巨大的浪花在朝晖中翻涌出无数朵红玫瑰。不知谁说的:“牵手走过情人坝,再大风浪也不怕!”

人们喜欢将情感的秘密交给大海,因为大海有着慈母般的胸怀,可以倾诉,可以托付,可以依恋。不仅如此,大海还让人们陷入哲思:生活就如浪花翻涌的大海,不会一碧如洗,不会一帆风顺;面对每一次潮汐,则会让人明白要懂得珍惜每一次给予。

在海滨竟然看到了鸽子,是的,不是鸥鸟,是鸽子。它们同样铺开翅膀,在天地间飞翔,只是不飞往海上。它们把海交给海鸥去打理,自己在岸上营造另一种氛围。

海边有那么多的树,已经不只是单调的木麻黄了。先看到的是白蜡树,据说这种树耐湿耐旱耐盐碱。初春的杉树有点儿像眉刷,一个个地,在这个早晨,把天空刷蓝。法桐在这里也是主要角色,只是叶子还没有长出来,一树的铃铛,可劲地晃。耐冬,捧出的是点点微红。刺槐显得朴实,在这北方的岸上,有着村姑的情愫,悄悄地滋长属于自己的娇嫩。不知哪里来的樱花,在海边站成排,只待四月的风带来一树芬芳,同大海来一场交响。

日落后,那兀自伫立海中、遥望太平山的信号塔,当是一棵奇特的树,一棵释放着温馨与怀想的夜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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