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还在下着,队里便决定放假。借此机会有人就在家里盘炕打草鞋,有人打窖、扎笤除、纺线、拧麻绳……父亲把楼上的寒芒取下来洒上热水让其入敷。再将木耙,麻绳和弯割刀准备好。

入敷好的寒芒,要放在捶布石上用木棒槌反复捶打。直到黄叶脱落,茎杆变成缕缕细条,拿在手中感到柔顺而有筋丝才能动手。

寒芒,父亲从小就见惯的一种普通野生植物。在家乡的山岭坡塬、溪涧沟畔都能见到。寒芒地下根发达,能适应各种土壤,地上茎被铲除或火烧,地下根依然能长出一层新绿。

霜降过后,寒芒大部分已经成熟。远远望去淡黄色、月白色和粉红色的寒芒花序,与灌木芦荻间草相拥一起,这里红一岭那里粉一片。在晨光或晚霞照耀下锦缎一般。村后西塬岭、马鞍桥、塘塬岭以及十面南沟林地,都是父亲和乡亲收获寒芒的好地方。

父亲抚摸一会儿寒芒颀长的叶子,一会儿抚摸寒芒散发干草味的五彩花序,便放下背笼,抽出镰刀拨开灌木芦荻和间草,将寒芒按住缓缓割倒。父亲先是弯腰割,继而跪着割......割倒的寒芒神态安详躺倒有序,似乎在和父亲做着有意的协调和配合。瀑流隐约,喜雀鸣啭,父亲跪拜式的收割,牛吃草一般向前移动。

丹江对岸就是张家村,乡亲们挥动莲枷的击打声,沿着北后坪飞过河来,父亲听一会儿,望一会儿……他能猜出莲枷声是从谁家院子发出,是谁一脸汗水正在收秋。

太阳斜照,父亲收集晒蔫的寒芒草背下山。到家后再把寒芒摆放在场上等太阳晒干捆绑储存。自爷爷传下的扎笤除手艺,是父亲放不下的一种生活方式。三毛钱一把的价值和出售后的毛钱或置换回的高粱玉米,弥补了家人的吃饭穿衣。这种延续生活的辛勤和本分,让我从小懂得了艰辛岁月的一些道理。

“修土”中的一天,父亲坐在木凳子上,腰缠麻绳,脚登木耙,把柔顺而筋道的寒芒草,捆扎成一把把寒芒笤除。父亲不说话不使假,每隔二指就用麻绳勒一道绳结。父亲还把母亲用过的布条夹到寒芒中,致使每一把寒芒笤除,坚挺而又耐磨。

寒芒笤除扫地扫箱柜,扫楼门扫门窗。还能扫去祭龛上祖先画像上的漆灰。卑微一草,带着山岭和银河星灿的祝福,与涧水花果一样,把大自然的润泽带给普通百姓。而拥有一把结实的寒芒笤除打扫庭院,特别是给祖先画像和牌位清扫灰尘,是家族的历代传承,也是乡村的一项传统仪式。它和贴春联、敲锣鼓、耍狮子、走亲戚一样,提振着乡村的新春福分和来年运势。

腊月二十三这天,父亲套一身旧衣服,举着寒芒笤除,从厦子房到堂屋、从房山火到楼门、从屋顶到门窗、从土炕到地面,由高到低,左右相依开始清扫。

父亲再次洗了手脸,领着母亲和我在祭龛下跪拜。父亲磕一个头,我们跟着磕一个。父亲说一句,我们说一句……随后,父亲换上新草鞋站在柜上,面向先祖画像说道:爹,娘,饶儿不孝了。就把寒芒笤除贴住画像缓缓清扫。漆灰纷纷飘落,父亲向画像另一边轻轻扫去。

清扫祖先牌位时,父亲把牌子在寒芒笤除的绒序上来回擦拭,再用白毛巾来回抚摸,待字清晰了就一手扶住牌位底座,一手把牌位插进木插屏。父亲从左到右或从右到左,看着显出月白色的祖先画像和祖先牌位方才下梯歇息。漆灰全部扫完,父亲把用过的五把寒芒笤除摆在院子的方桌上,让其沐浴一抹腊月暖阳。

后晌,父亲坐在房阶上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柴堆上的寒芒笤除。几只喜鹊落在梨树上欢喜地叫着,父亲说道,我嘴笨,你们和它说说话吧,它早困了……喜鹊不懂父亲说的话,叫了一会儿飞走了。

第二天中午,父亲抱着五把寒芒笤除去丹江河清洗。清洗回来的寒芒笤除朴素如前,初心莹莹,坚挺依然。父亲把寒芒笤除挨个儿挂在葡萄架上,任其一边荡着秋千,一边和院子的鸟鸣、村巷道的鞭炮锣鼓声融合一起,分享渐渐热闹起来的龙年之春。

除夕夜,父亲在寒芒笤除旁点亮几把小蜡烛。红红的烛光映照在父亲脸上,也映照在寒芒笤除身上。村道中响起阵阵鞭炮声,父亲还让母亲给每一把寒芒笤除系上大红绸子,以示来年风调雨顺,人畜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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