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浪中的守望
海岛的清晨,从船舷上的一滴水开始。
站在码头上,我远远地看着渔船归来。晨雾还未散尽,海面上一层薄纱似的光芒涌动。渔民的身影模糊而坚定,像是画中勾勒出的剪影。船舱里堆积的鱼篓散发着咸湿的腥气,随风吹来,混合了海水的味道,让人觉得真实而辽远。
海岛的渔民一生与海为伴。他们的日子仿佛固定在潮汐的节奏里,白昼与黑夜的分界线,也由此变得模糊。半夜起航,凌晨归来,这种日子或许对外人而言是枯燥的,但在他们眼中,却蕴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满足。
黎叔是岛上最年长的渔民,据说他从十二岁开始,就随父亲出海捕捞。他瘦削而结实,双手布满了深深的老茧,仿佛被岁月刻下的经纬线。他喜欢坐在码头边的一块石头上抽旱烟,眼神望向海天相接的地方。偶尔,他会讲起几十年前捕鱼的故事,声音沙哑低沉,却总带着一丝骄傲:“那时候,海里的鱼多啊,一网下去,能拉上满满一船……”
而现在,海变得复杂了。鱼少了,浪大了,海水也不再那么清澈。年轻的渔民们喜欢说这是“海的脾气变了”。他们的船装上了最先进的声呐探鱼器,船舱里有卫星导航,还有手机上的天气预报,可尽管如此,出海还是一场赌注。
“你不知道浪什么时候翻脸。”阿军,黎叔的小儿子,坐在船头,一边检查网具,一边对我说。他比他的父亲更精明,也更焦虑。他的眼里少了些对海的敬畏,多了些对生活的算计。“我们打鱼,就是搏个运气。有时候风平浪静,鱼却不肯上钩;有时候满船回港,才发现市场价格跌得厉害,辛苦白费了。”
阿军的妻子在岸上做渔网补修的活计。她手里飞针走线,一张网能补上一整天。村里的女人们聚在一起,边干活边聊些家长里短,话题大多离不开渔船、海风和孩子。孩子们常常跑到岸边玩闹,用树枝在沙地上画些简单的船或鱼的形状。他们的世界被海围绕,天真而自由,但也仿佛注定了未来某一天,他们会像父辈一样,成为海上的一部分。
在海岛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我才慢慢感受到渔民生活中的矛盾和复杂。他们与海亲密无间,却又对它充满警惕;他们依赖海,却又时常被海折磨得筋疲力尽。一个风暴过后的清晨,我站在码头上,看到几艘破损的渔船被拖回来。岸边的渔民们沉默地围着船,仔细检查破损的地方。有人抱怨:“现在的天气越来越没谱,海像是生气了。”
可尽管如此,没有人会真正离开海。风暴过后,他们修补渔船、整理渔网,等待着下一次出航。黎叔总会抽着烟,语气平淡地说:“没办法,这就是命。”年轻人虽然嘴上抱怨,却依然每天早早地起身,发动船只驶向深海。
岛上的生活看似一成不变,却也在悄然改变。过去,渔民们只需要担心风浪和鱼群的方向,而如今,市场的波动、环保的压力、新技术的竞争,都成了他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一些年轻人选择离开渔村,到城里谋生;另一些人,则试图用更现代的方式,重塑这个古老的行业。
有一次,我跟着阿军出海,看着他们用声呐寻找鱼群。整个捕捞的过程迅速而高效,但当最后一网鱼拉上来时,他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悦。他递给我一条银光闪闪的鱼:“你看,这条鱼还不够大的,卖不了几个钱。”那一刻,我似乎看见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这种疲惫并不来自身体,而是内心深处的无力感。
回到码头时,夕阳已经开始落下。整个海岛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渔船的影子在海面上拉得很长。渔民们卸下鱼篓,开始分拣、称重、装箱。一些鱼被送往市场,另一些则直接运往工厂加工。他们的动作麻利、专注,仿佛这不是一项劳作,而是一种仪式。
“我们生在海边,活在海上。”阿军的声音在晚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海对我们来说,既是饭碗,也是命。虽然日子不好过,但我们还能撑下去。”
夜幕降临,码头渐渐安静下来。渔船停泊在岸边,像一排疲惫的老水手,等待着第二天的航行。岸上的灯光逐一亮起,映照出岛民们平凡而倔强的生活。
离开海岛的那天,天边的云彩如同翻涌的波浪。站在渡船上回望,我看见码头上的渔民们正准备着下一次出海。他们的身影融入暮色中,成为海岛日复一日的风景。
海岛的生活或许平凡,却有一种独特的韧性。这种韧性不是轰轰烈烈的,而是隐藏在每一次撒网、每一声船笛、每一滴海水中。这是渔民的生活,也是海岛的灵魂,它充满了光与影,交织着希望与无奈,却始终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