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你如初

时间仿佛是一片茂密的森林，生与死，别与离，只是一瞬间，它们都是“森林”里的猛兽，唯有爱才是我们唯一可以驯服它的皮鞭。——题记三年前的八月初二，秋天的气息已经降落在这座北方城市，空旷的道路两边各种树木的叶子有的已经变得枯黄。一阵冷风吹来，叶子哗啦啦在树上凄惨地打着转，一转眼就不知飘向了何方。凌晨四点一刻，一辆布满花圈的灵车开往殡仪馆，而我正木木地站在车上，被朋友架着有气无力地不时挥洒一下手中的纸钱。黄色纸钱一片片落在地上又一片片被风刮起，有歇有停地游离飘动。哥哥举着招魂棒眼睛直直看着前方，不停地哭喊着：“老妈，我为你引路，老妈一路走好……”来到殡仪馆，老妈被推向火化炉一刻，我的心猛烈地疼了起来。连续几天的死去活来挣命哭喊老妈，我的嗓子已经发不出任何声来。我如哑巴一样呜呜地喊着，眼泪一串串流着，但我却一直都觉得老妈她仍在我的身边。而此时，我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望着即将被推入火化炉的老妈，我知道老妈这一走肯定是永远都见不到了！我急速飞跑到老妈身边，把老妈紧紧抱在怀里，此时我能感觉到老妈冰凉的脸颊，贴在我的脸上痛彻心扉的凉，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温度。抬眼间，我突然看见放在老妈身边那篮子里的鲜红大枣，是那样刺眼。我心力交瘁再也无法支撑，一下子趴倒在老妈冰凉的怀里，晕了过去……朦胧中我觉得老妈在对我微笑着说：“我闺女终于回来了！还记得咱家奶奶编的竹篮子吗？你没回家的日子，我已经摘了满满一篮子大枣，就放在你住的西屋床头。我怕你回来太迟，枣会变得不新鲜不水灵了，就用一个花格子布罩着，用一个皮筋缠着……”人的一生真如树叶，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三年前的八月初二是我的生日，也是我的老妈出殡的日子。清晰记得那天，殡仪馆高大的烟囱冒出浓浓黑烟的那一刻，我的心是何等地疼！我怀里抱着那一篮子老妈摘给我的大枣，就仿佛抱着老妈对我的牵挂和爱。我没有听从哥哥的话，把这篮子枣一并放进焚烧炉，我是想要给自己留个念想。因为我看见这篮子大枣，就仿佛看见我的老妈正站在我家院子里，举着高高的棍子在打那些树上的大枣。一抹阳光照在老妈那没有血色的脸上，她仰着脖儿，手里挎着竹篮子，细心地把打下的大枣小心地放进竹篮子里……有一种花，它要花费五年的时间来完成根茎的穿插工作，然后一点点积蓄养分，在第六年春，才在她面吐绿绽翠，开出一朵小小四叶花，这种花叫做——中学作文材料指定用花。有一种爱，它不需要轰轰烈烈的渲染，而在于点点滴滴，默默守护奉献。这种爱叫做——亲情的爱。七岁那年，我家从东北来到了承德。院子里种了一棵大枣树。奶奶兴奋地说：“这回家里可有大枣吃了。”刚搬进去头两年，大枣树枝叶不是太茂盛，树上结的大枣也不是太多，全部摘下来数数也就几十个。老妈就对我和哥哥说：“一日仨枣七十不老。奶奶岁数大了，身体不好，以前在东北老院你奶奶家也有一棵大枣树，可是你奶奶和你爷爷为了家里的几个孩子，每年大枣树丰收的时候，奶奶就会和爷爷一起把大枣一个不剩地都摘下来，装进自己编的一个个竹篮子里，然后起个大早，推着小推车来到城里把枣全部卖掉。卖的钱一部分留作家用，另一部分全部给自己子女做上学费用，自己从不舍得吃上一个。”妈妈还说：“现在咱们家的枣树结的枣又不太多，你们俩还小，吃还在后面呢，这些枣就都留给你们的奶奶慢慢吃吧。”哥哥听了老妈的话，很不满意地翻着白眼冲老妈嚷道：“奶奶都快七十岁了，吃那么多的大枣能消化得了吗？再说了医生都说了，老妈你血色素一直很低，需要吃补血的，大枣我和小妹可以不吃，你也应该适当吃点呀！”听了哥哥的话我也有同感。我在心里嘀咕着，老妈也太偏心眼了，自从奶奶随我们来承德，好吃的，好衣服都紧着奶奶。老妈还总背地里和我们说：“你奶奶养育了连你爸在内的六个儿女，苦了一辈子。儿女好容易相继长大了，也该享享福了！你俩要懂得尊敬孝顺奶奶……”其实我和哥哥也蛮懂得孝顺奶奶的，但有时候看见妈妈总是那样过于偏爱奶奶而忘了自己，总觉得不可理解。老妈是个护士，自从奶奶随我们来承德后，老妈就辞去了护士工作，把大多数的精力都放在了奶奶身上。冬天的夜晚，老妈再忙也会把火炕烧得滚热，让奶奶睡在热炕头上。每天半夜，还要几次去炉灶添炉火。另外，她还去集市上买了一个大木盆，每天会烧上一壶开水，在冬天的夜晚，每晚都会在大木盆里放上五月采的蒿子，给奶奶烫脚驱寒。除此以外，开春，老妈还特意从市场抓回两只小猪崽，在院子一角砌了一堵矮墙，加一扇木门，圈起来悉心照料喂养。妈妈每天在院子里烧一大锅水，野菜剁碎加点糠，慢慢熬，闻着特别香。老妈喂猪，爱站在猪圈门口看着猪吃，吭哧吭哧吃得香，她就开心。她还会经常边看边说：多吃啊，多吃多长肉啊。等到腊月，猪长得结实，一只拉出去卖，一只挂起来宰。卖的肉钱会邮寄给东北的爷爷，宰的肉一大部分捎给火车上的老叔，让他带给东北的亲属。剩下的少许猪头猪下水，老妈还会把好的和奶奶爱吃的，先紧着奶奶吃。而我们一家，只能吃上一些奶奶不爱吃的，算作过年。老爸呢，和妈妈一样孝顺。来承德第一个月的98元钱工资，就偷偷和妈妈商量，花了62元钱给奶奶从佳木斯买来一个带花纹的拐杖。那个月害得我们一家吃了一个月的玉米糊糊，一点油腥愣是没见。更可气的是爸爸每次从市里回到家，都会给奶奶买奶奶爱吃的糕点糖果，还有那我和哥哥一口都吃不上的肥肠。买回的好吃的糕点、糖果、肥肠，奶奶吃不了的，老妈都会放在奶奶编的竹篮子里，吊在很深的水井里，说那样能放得长久不坏。有一次，我和哥哥又看见老妈把一些吃的一并放进篮子里，慢慢放进水井。我就和哥哥趁老妈不注意，偷偷把篮子给拽了上来。抱着那个篮子，我和哥哥躲到柴房里。我俩一边吃着大枣、嚼着糖果，哥哥还说：“让老妈偏向奶奶，咱都给吃了，就不给奶奶留。”我也嚼着肥肠说：“怪不得咱家钱总不够花，这么香的肥肠要花多少钱！”夜晚，妈妈终于发现躲在柴房里偷吃东西的我和哥哥。她当时就气得右手拎着哥哥耳朵，左手拽着我衣领子，罚我俩站在墙根，不让我俩进屋。并狠狠地对我俩说：“告诉过你俩几次你们才会明白，你俩吃还在后头呢。你俩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哥哥犟嘴道：“老妈，你干嘛要那么偏心！奶奶又不是你亲妈？”妈妈听了这话看样子真的是气急了，随手抄起擀面杖嘴里喊着：“你说什么？你奶奶咋就不是我亲妈了？”奶奶拄着拐杖从屋里慌张地跑出来，挡在哥哥面前大声喊着：“不许打我孙子！”奶奶拽着我和哥哥的手，把我们拉进了屋，对我们说：“你俩以后不许再和你妈犟嘴了，茉莉就是我亲闺女，谁都代替不了！”每年这个季节，大枣结了之后，老妈每天都会把好大枣挑出来，放在一个竹篮子里，留给奶奶让她每天都吃上几个。剩下的挑些稍微小点蔫吧的，放在一个瓦片上焙干，一次往杯子里放两个，然后加上枸杞冰糖给奶奶沏水喝。说是补气补血管用，而自己却舍不得喝上一口。老妈有严重的贫血病，只因为我和哥哥是龙凤胎。她在生我和哥哥的时候，我是脐带绕颈两圈，老妈为了保全我失血过多。当时家里又比较穷，没有及时给老妈输血，所以老妈落下病根，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有几次我还见过老妈晕倒……随着我一天天的长大，大枣树也变得枝繁叶茂起来，树上红彤彤的大枣也逐渐多了起来。每到大枣丰收季节，老妈都会率领我们全家，拿着竹篮子、棍子去打树上的大枣。而我和哥哥都会蹬着梯子，爬上高高的大树，去摘那些树梢上最高的大枣。老妈和奶奶则会相互搀扶着，举着棍子，噼里啪啦打得大枣满地滚。这个时候，老妈和老爸就开始紧锣密鼓，合计着给东北亲属送承德的特产水果了。除了精心挑拣的大枣外，还有就是从承德头道牌楼沟里，一家果园里买的国光苹果、山楂。那时候，东北老叔正好在铁路上班有那便利条件。所以，每年秋季水果丰收季节，八月节前后，老妈都会领着我和哥哥去头道牌楼沟里买苹果和山楂。然后，把自家院子里摘下的、细心挑好的大枣，一并用拖拉机拉着送到火车上，老叔负责运回东北。剩下的大枣老妈则会挑出一竹篮子好的，仍会用绳子吊着放入深水井里，留给奶奶每天吃几个。一些小的不好的有虫子的，我和哥哥也能每天兜里装上几个了。我考上大学那年，也是这样的一个季节。奶奶突然病了。她病得很厉害，肚子鼓起来很大，就和胀气似地。送到医院后，奶奶嘴里开始往外吐一些污浊的不消化的东西。神智变得有些模糊，昏迷中还总是喊着妈妈的名字。当时我们这的医院医疗水平不高，一些器械还不怎么完善，至于奶奶得的是什么病，还不能确诊。那时候爸爸在市里上班一时半会回不来。妈妈急了，就让我和哥哥在医院陪着奶奶，赶紧连夜冒着大雨骑上自行车，走夜路去了省城一个医院，请来了一个很有权威的老医生于医生。清楚地记得，那天妈妈从省城赶回来时，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还连连打着喷嚏，刚进病房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我和哥哥吓得哭着强把妈妈从地上拽起，发现妈妈身上冰凉。医生赶紧找来医院棉被把妈妈裹住，半天妈妈才恢复知觉。于医生给奶奶做了全身检查后说：“这个病人已经没有治的必要，家属准备后事吧。”当天奶奶醒了过来，格外精神。她拽着妈妈的手笑着说：“七十三和八十四是个坎，我正好今年是七十三，我知道我也不行了，我已经很知足了。茉莉就如我闺女一样精心伺候了我二十年。如果有下辈子我还会做茉莉的妈！只是我走后有个要求，我不想进那大炉子里被火烧，我想让你们想办法，把我埋在一个景色怡人的大深山里，如我活着那样，篮子里装满咱家院子里的大枣，让我有个念想我就知足了。”奶奶走后，妈妈记着奶奶的话，连夜和大姑去了离我家很远的深山老林，在奶奶出殡的那天头早赶了回来，说是在深山买了一块墓地，找人打了棺材，把奶奶装入棺材里一并装上一篮子大枣。然后，吹吹打打的抬着进了深山。每年家里大枣丰收之日，妈妈都会记着奶奶的话，摘上一篮子大枣，带上奶奶爱吃的肥肠，后半夜三四点就起床，爬山越岭去那个叫营子村的山上，给奶奶送大枣、送一些零花钱。妈妈还常对我和哥哥说：“你奶奶生前就编了不少的篮子，就是让我在她走后大枣丰收的时候，每年能给她送上一篮子大枣，只要我活着，我都会让你们的奶奶每年都吃上好大枣的……”我上省城上学走那天，正好赶上大枣丰收。老妈就给我装了满满一竹篮子大枣让我带到学校，分给同学们吃。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我挎着竹篮子的样子很滑稽，竹篮子上面罩着一块蓝布格子布，还是老妈自己动手纺织浆染的，有种山村妞进城的架势。怪不得哥哥偷偷笑我说：“你就是个山妹进城。”我倒没觉得什么，只觉得挎着竹篮子就如挎着老妈的温暖的手一样，因为家里一树的大枣好的、大的、几乎都给我装上了。奶奶去世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大枣树也不咋爱结大枣了。每年挑挑拣拣，也只能捡出一两篮子好的。一篮子老妈会按时给奶奶送去，另一篮子老妈会全部留给我。永远忘不了是老妈在我上学的头天晚上对我说过的话：“闺女，明天你就要去省城上学了，离家远了一定记得家里还有一个惦记你的妈，放假了一定要回家看看，每年大枣熟了，我会给你摘了放进竹篮子等你回来吃！”秋风瑟瑟的八月，大枣已经布满了承德的各家院落。记忆犹新的是我每次这个季节回家，老妈都会拉着我的手，来到我住的西屋。当她盘腿坐在西屋炕头，揭开那蓝布格子粗布，那一篮子红彤彤的大枣呈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都会感到无比的温暖。顷刻间，我会泪流满面。老妈说：“我闺女终于长大了，大枣树也丰收了。小时候大枣结枣少，我闺女也懂事，知道留给奶奶吃。以后每到这个季节，我会和以往一样摘下好的大枣一篮子送给你的奶奶，另一篮子留给我闺女吃，我闺女永远都是妈妈贴心的小棉袄。”我真的是老妈永远贴心的小棉袄吗？小棉袄前一秒还是热乎的，怎么就突然变凉了呢？老妈已经离我很远，远到我上天入地、四面八方无论朝那个方向追，怎么都已经追不到她。老妈在电话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反复在我耳边回响：“闺女，今年的大枣树又招了不少虫子，你哥从部队回来说要打点药，让我极力阻止了。我说，我闺女最喜欢吃又脆又甜的大枣，打了药的枣就不会那么甜脆了。我已经把一些好的、大的、摘了放在咱家那个竹篮子里，就等我闺女回来吃。闺女和我赌气不回家，当妈的我理解。闺女，气消了就回来吧，记得那一篮子大枣，一直就放在你的床头……”如今老妈留给我的这一篮子大枣依然放在我的床头，老妈却已经不在了，大枣也已经干瘪得变了模样。花开花落，时光荏苒。每年的八月初二这天，我都会踏着满地的落叶，怀里抱着老妈留给我的这篮子已经干瘪的大枣，来到老妈坟前。我会长久伫立在老妈坟前，抱紧那篮子大枣，就如抱着老妈对我的牵挂对我的爱！泪珠滑落，轻轻拭去。抬泪眼，望苍穹，久久地凝望着深秋里属于老妈的“家”。我会对老妈说：“老妈，在这大枣丰收的季节，奶奶墓地我已经去过了，我已经替您给奶奶送去了又甜又大的大枣。你留给我的这篮子大枣，我就抱在怀里。吃起来真的很甜很甜……不信，我吃给你看。老妈，原本以为你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但当我看到这篮子大枣的时候，我才知道，你一直都没走远，你一直都在陪伴着我。老妈，你知道吗？你的爱一直都在，并且会一直传承下去。念你如初！”